长城已经在靠窗的那张床上睡着了,这个没出息的。狐小君没有惊动他,她在里面的床上轻轻躺下来,关掉了床头灯。窗帘挡得很严,房间里一片漆黑。狐小君转了转脑袋,在黑暗中四下看了看,那只是一个本能的动作,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觉得,这个房间里藏着很多双眼睛,而她刚才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灯亮着,她的身上一丝不挂……
如果真的藏着很多双眼睛,那就不是走不走光的问题了。想到这儿,狐小君打了个冷战,今夜会发生什么?
今夜肯定要发生点什么。
并不是女人的直觉多准确,不论男女,在死神摸黑逼近他的时候,都会产生某种强烈的直觉。
多明镇太安静了,没有飞机飞过,没有火车经过,没有人按车喇叭,没有人施工,没有人吵架,没有狗叫,也没有虫子叫……时间一分一秒地移动着,万分小心,好像生怕撞到某一时刻身上。
狐小君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也许,整个小镇的灯都灭掉了,只有周祖宗那个老屋的灯还在不正常地亮着,其实他睡了,灯光照在那张衰老的脸上,就像一块扔在荒野里多少年无人问津的牛皮。
也许,他在梦中见到了那个孝顺的曾孙,他坐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给人算卦……
不知道过了多久,狐小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狐小君又醒过来了。这时候是23:39,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了,她想躺到长城那张床上去,还没等她爬起来,突然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吓得她一哆嗦。
“你好。”
是个女声!
狐小君头皮一炸,一下抓紧了被子。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她是谁?她什么时候进来的?狐小君清楚地记着,长城锁了门,还挂上了防盗链!
她无法判断这个声音的方位,它好像在半空中,有点像是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比正常人的音量大一些,十分清晰,却听不到一丝电流声。她也无法判断这个声音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对方只是问候了一句——你好。更令狐小君惊异的是,听声音,这个女子在瑟瑟发抖,要么她很怕,要么她很冷。
狐小君一直在哆嗦,她想喊长城,却不敢出声。她怀疑眼前是梦魇。
那个女声又哆哆嗦嗦地说话了:“你们住错地方了……”
说完,她停了停,好像在等狐小君的反应。
狐小君还是不敢说话,她随时准备跳起来扑到长城的床上去。很奇怪,这么大的声音,他竟然不醒!或许他醒了,他也吓坏了,也在呆呆地听。
女声接着说:“这里不是宾馆……”
狐小君忽然想到,这个黑暗中的女子能不能就是冥婚照片上的那个女子呢?这里是他们举行冥婚的地方,这里是他们的家,后来被人拆掉了,盖了宾馆……
女声抖抖地叹了口气:“唉,外面的霓虹灯残缺不全的,确实容易看错。你们不觉得那个宾字太瘦了吗?其实啊,那只是半拉字。你们不觉得宾字和馆字离得太远了吗?其实啊,那中间还夹着一个字……”
字谜又来了!狐小君马上想到了那三个字是什么,她要疯了!
女声继续说:“你收到过一张冥婚照片,然后你带他跑到这里来,想知道谁先死谁后死,是这样吗?”
狐小君不可能回答,她心里明白,尽管对方的语调很客气,但是,她绝不是来聊天的,而是来要命的。狐小君一边听她说一边还在努力寻找声音的源头。
女声抖得越来越厉害了:“我跟你说啊,你不要害怕,冥婚照片上的那两个人,他们其实是上一对来寻找答案的情侣……”
39、惊魂后半夜
23:44。
雾依然很大,把多明镇团团包裹。匕首小街上亮着低低的路灯,不见一个人,安静极了,似乎白天出现过的那些人都是幻影。所有的店铺都灭了灯,那个修理铺的木门依然半开着,里面黑糊糊的。高处,那些老屋也灭了灯,包括周祖宗那扇挂着红布条的窗子。
绕过邮电所,那块石头路标还在原地立着。一条石板路,弯弯曲曲地延伸,两旁的沟槽内依然流着水,在深夜里声音更大了。
顺着暗巷走进去,那座宾馆小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109房间内,那个女声在黑暗中颤巍巍地说:“我跟你说啊,你不要害怕,冥婚照片上的那两个人,他们其实是上一对来寻找答案的情侣……”
听了这话,狐小君的血液一下就把脑袋灌满了,有些昏眩。上一对情侣?他们怎么走进了那张古怪的冥婚照片里?是不是很多情侣都来过这个小镇?是不是所有人的结局都一样?
女声接着说:“你不是想知道谁先死谁后死吗?不用麻烦,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今天夜里,你俩必须死一个,要么你害死他,要么我杀了你,你选一个。如果你选择对方死,我会帮助你,放心,他不会有任何痛苦……”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声好像越说越害怕,最后都抖得不成声了:“不管谁死,我都会为你们举行一场冥婚仪式……”
此时,狐小君的手已经摸到了床头灯开关,使劲按下去,房间还是一片漆黑,停电了!她滚到地上,疯了一样扑向了长城的床:“长城!!!”没想到,她撞到了一堵冷硬的墙上,“咚”一声,她后退几步,跌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那个女声一直静默着,好像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狐小君一下就不哆嗦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变得十分清醒。
她想到了,并不是她被人换了房间,也不是长城被人换了房间,而是两个人中间诡异地多出了一堵墙!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房间的东西都是双份的……
假设让你在爱情和生命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你会怎么做?
我们通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情。那只是一种假设,假设那不是假设,是现实,如果你选择了爱情,那你必须死,就现在,你还会毫不犹豫吗?
狐小君的心一硬,说:“我绝对不会害他的。”
那个女声在等待。
她又说:“你杀了我吧。”
那个女声突然号啕大哭,在这样的陌生之地,在这样的黑夜里,在这样不正常的气氛中,她的哭声让狐小君毛骨悚然。她哭了一会儿,终于止住了,轻轻地说:“很好。不过,只要你看过一段录像,肯定会改变主意的,我保证。这段录像中总共有十八种死法,每种死法都是模拟地狱酷刑设计的,你必须从中选一种。以前也有人跟你一样犟,不过在他们看了录像之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第十九种死法——让他们的恋人去死。”
话音刚落,电视机就自己打开了。
借着屏幕光,狐小君在房间内惊恐地看了一圈,试图找到那个说话的女人,根本没人。房间确实被一分为二了!
她唯一可看的,就是电视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第一个杀戮场面——五马分尸。试验品竟然是一只黑猩猩,它的脑袋和四肢上系着粗绳,分别固定在五头牛身上,几个人蒙着面,用短棍猛戳牛屁股,朝着五个方向奔跑。黑猩猩的四肢本来就长,在拉扯中显得更长了。它嗷嗷地惨叫着,一条下肢被生生拽断,接着,又一条上肢也被生生拽断,它变得残缺不全,却还在弱弱地呜咽。现在,剩下脑袋在跟一条上肢和一条下肢拉扯,脑袋输了,“嘭”一声被揪掉,那头牛就冲了出去,脑袋滚出了很远。剩下两头牛,依然在拉扯那条上肢和下肢……
第二个杀戮场面——下油锅。试验品还是一只黑猩猩,它的身体被五花大绑,吊在一棵枯树上。下面是一口巨大的锅,架着干柴,火苗正旺,锅里的油在翻滚,冒着肮脏的黑烟。那只黑猩猩似乎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它嗷嗷地狂叫着,拼死挣扎。有人把它慢慢放下来,一点点接近了那口油锅,镜头中那不到那双阴险的手。它开始嚎叫,声音让人毛骨悚然。终于它完全进入了油锅,油锅里扑腾了一两下,黑烟骤然浓烈,接着油锅就归于平静了,继续翻滚……
第三个杀戮场面——千刀万剐。试验品还是一只黑猩猩,它被固定在一个铁台子上,就像要做手术。一个人蒙着面,手里捏着一把很小很弯的刀子,不过能看出来无比锋利,他站在黑猩猩旁边,回头看了一眼摄像机,似乎在问:准备好了吗?然后他开始动手了,在黑猩猩身上小心翼翼地割肉,那黑猩猩好像并不怎么疼,它只是一声声低低地哼着,高高的眉棱下,一双深深的眼睛惊恐地望向这个割它肉的人。每次割下一块皮毛肉,这个刽子手都会在黑猩猩的眼前晃一晃,然后轻轻地放在旁边,继续割下一块肉……
狐小君看不下去了,她拉过被子,一下蒙住了脑袋。
那个女声又响起来了,狐小君隐约听见她说:“好吧,我再说一遍,你不让他死,你就活不到天亮。如果你放弃选择怎么死,那么我们会替你选择。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和他好好呆一会儿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狐小君才一点点掀开被子,房间里一片漆黑,电视已经关闭,那个女声也消失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能在黑暗中等待。旁边是厚墩墩的水泥墙,窗上挡着铁栏杆,这里变成了一个单人牢房。
那个女声再没有响起来。
时间在静静流逝。狐小君一动不动,等了足足有十分钟,没听见任何声音。
她试探着朝旁边摸了摸,忽然发现那堵墙不见了!她立即喊了一声:“长城!”
长城在另一张床上十分清醒地说:“怎么了?”
她一下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你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长城:“发生什么了?”
狐小君带着哭腔说:“你知不知道!”
长城:“我一直在睡着。你说啊。”
狐小君:“刚才咱俩被人分开了!”
长城:“你……做梦了吧?”
狐小君:“我一直没睡着!刚才,咱们这个房间里冒出了一堵墙,把咱俩隔开了!然后,我听见有个女的跟我说话!”
长城好像怀疑她的精神出问题了,他不说话了,只是听。
狐小君:“她让我害死你,不然就杀了我!你听见了吗!……长城,我不会害你的,永远都不会!”
说完,她抱住长城就哭。
长城也抱紧了她,说:“先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狐小君哭着说:“估计我回不去京都了……”
长城揉着她的太阳穴,半晌才说:“小君,就算那不是梦,你也不用怕,有我呢。”
狐小君一下坐起来,大声说:“长城!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你听不懂吗?出事了!我们现在有危险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怎么不当回事!”
她一边说一边朝长城的背后摸了摸,她怀疑有人在黑暗中挟持了他,正用刀或枪顶着他的后脑勺。他背后没人啊。
她又说:“你快点快点快点想个办法啊!”
长城坐起来,按了按电灯开关,没亮。他把嘴伸到狐小君耳边,低声说:“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狐小君朝上看了看,感觉那个女声还悬在半空盯着他们,她小声说:“我们……走得掉吗?”
长城说:“怎么走不掉!穿衣服!”
他一边说一边去拉开了窗帘,没想到,外面比里面还黑,不见一丝光。狐小君听见他推了推窗上的铁栏杆,非常牢固,看来,那个女子不是从窗户爬进来的。
狐小君一边摸黑穿衣服一边又哭起来:“长城啊,我后悔了,我不该来这个地方……”
长城说:“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狐小君就不说了。
胸罩和内裤都在卫生间,没时间去拿它们了,狐小君直接穿上了衣服和裤子。
长城:“穿好了吗?”
“还没有……”
她越着急越穿不上那双紫色短靴。长城蹲下来,摸到她的脚,帮她穿进去了。然后,她四下摸她的包,长城不耐烦地说:“别管包了,走!”
既然有人说了,你活不过今夜,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走掉?此时此刻,狐小君变成了幼儿园的孩子,傻傻地跟在长城身后,希望离开这个宾馆,离开这个小镇,离开筒晃,离开大西南……
长城摸黑摘下了防盗链,“哗啦”一声——看来,那个女子也不是从门爬进来的——接着,他又打开了门锁,把门轻轻拉开了。宾馆的楼道应该彻夜亮着灯,现在却一片漆黑。两个人走出房间,摸黑朝前走了一段路,狐小君忽然意识到脚下硬邦邦的——奇怪,地毯呢?
她忽然停下了:“长城,不对劲儿……”
“怎么了?”
“你手机带出来了吗?照照。”
“没有……”
“我感觉这儿不是宾馆的走廊……”
长城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猛地转了转脑袋:“这是……什么地方?”
狐小君:“我们好像已经走到外面了……”
长城四下闻了闻:“就是外面!”
狐小君:“可是,我们没经过宾馆的玻璃门啊!”
长城:“是不是它开着?”
狐小君:“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正巧穿过了一扇敞开的门?你觉得可能吗?我们也没经过那几级台阶!”
长城:“可是,我们确实走到外面了啊。”
狐小君:“你四下看看,太黑了,这不正常!”
长城:“是不是天阴了?”
狐小君:“那为什么看不到一盏灯?”
长城:“可能大家都睡了。走,我们走。”
狐小君没有动:“不对,不对……”
长城:“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个宾馆再说啊!”
狐小君还是没有动,突然问了一句:“我们下车之后,你看见过镇政府吗?”
长城愣了一下,不说话了。
“派出所呢?”
长城还是没说话。他肯定没看见。
“现在,你伸手晃晃,是不是感觉没有雾了?”
“什么意思?”
“天黑之前,雾那么大,怎么突然就没了?”
“散了?”
“肯定不是!”
“那你说怎么回事?”长城的声音也抖起来。
“你朝上看……”
长城就仰起了脑袋:“什么?”
接下来狐小君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胆寒的话:“你看……那是天吗?”
长城打了个激灵:“黑糊糊的,你别瞎说了好不好!”
狐小君明显感觉到上面不是天,而是一个黑糊糊的盖子!
她小声说:“你跟我来……”然后,她拽着长城像盲人一样到处乱摸,四周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们朝回走了一段路,摸到了109房间的门。他们又朝两旁摸了摸,发现整个小楼都不见了,只留下了这个房间!或者说,整个小楼都留在了原地,只有这个房间被搬移到了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
两个人都呆住了。
长城惊惶地说:“我们朝前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条匕首小街……”
狐小君:“嗯。”
两个人朝着感觉中的暗巷走过去,一路似乎很顺利,脚下很平坦,没有什么东西绊脚,也没有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他们。
长城在前,狐小君在后,走着走着,长城停下了,狐小君紧张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长城没说话,他伸手摸了摸,然后才说:“这是哪堵墙?”
狐小君的心一抖,她也伸手摸了摸,前面果然是一堵水泥墙!
长城小声说:“太黑了……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此时,狐小君已经彻底失去了方位感,全指望长城了。
长城一只手拽着狐小君,一只手扶着墙,慢慢朝前走。狐小君明白,他在寻找出口。走着走着,狐小君的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她发现这堵墙一直走不完,它是环形的!
长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停了下来,一言不发了。毫无疑问,他的情绪败坏到了极点。
狐小君顺着墙朝上摸了摸,摸不到边沿,不知道多高。他们如同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铁桶里。头上确实不是天,而是一个盖子!掀开那个盖子,才会看到雾,灯火,或者水灵灵的星星……
长城突然怒冲冲地骂了一句:“妈个×,我就不信这个邪!”然后拽起狐小君继续朝前走。这是狐小君第一次听到他说脏话。
两个人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长城停下来,发疯地朝水泥墙踹去,“嘭!嘭!嘭!……”声音闷闷的,狐小君感觉那根本不是墙,而是被水泥封住的土层,这是地下!
踹了几十脚之后,长城安静了。
两个人傻傻地站着。
过了好半天,狐小君说话了:“怎么办?”
长城没说话。
狐小君摇了摇他的胳膊,要哭了:“怎么办啊!”
长城说话了,嗓音有些嘶哑:“肯定出不去了。回房间。”
“回房间?”
“回去等着。”
“等什么?”
“我们只能等着了。”
此时,狐小君已经作不出任何决定了,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只有听从长城安排。
长城摸黑朝中心地带走过去。这次,他没有拉狐小君的手。狐小君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不怪他,此时此刻,他的心情肯定糟透了。要不是因为她任性,两个人也不会落到如此绝境……
她赶紧跟了上去。
两个人慢慢朝前走,终于回到了孤零零的109房间。长城把防盗门锁上了,而且挂上了防盗链。
两个人摸黑在床上坐下来。
狐小君紧紧抱住了长城。
“长城……”
“嗯?”
“那个女的说了,我俩必须死一个,你会活下来,我肯定回不去了……”
说着,她轻轻贴在了长城的胸膛上,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也在抖。过了一会儿,长城说话了:“别瞎说,会有办法的……”
狐小君:“真的,她说我活不到天亮……我都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带你来这个地方,就是因为那张冥婚照片。我遇到过一个盲人,他说,那场冥婚就是在这个小镇举行的,不管哪对情侣,只要来这里拍一张合影,就会知道谁先死谁后死。照片上睁着眼睛的那个人先死,闭着眼睛的那个人后死。睡觉之前,我们拍了两张照片,有一张你闭眼了,对不对?那就说明我会先死,看来这是命运的安排了……”
长城静默了好半天才说:“你真的不该带我来。”
“对不起,长城……”
长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把狐小君抱紧了。
狐小君说:“长城,你跟我相爱后悔吗?”
长城没有回答她,只是低低地说:“你让我静一会儿。”
狐小君就不说话了。
长城就那样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狐小君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再不敢说任何话了。
她盼望长城冷静一下头脑,然后想出逃生的办法。
一直过了半个多钟头,长城依然静默。这半个钟头太漫长了,狐小君忍不住,摇了摇他的胳膊:
“长城……”
长城又说了一句:“你让我静一会儿,好吗?”
狐小君很想很想和长城说说话,她估计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是,不知道长城在想什么,他没有一点聊天的情绪。狐小君很难过,眼泪就流下来。
又过了将近半个钟头,长城好像从呆愣中清醒过来了,他抱了抱狐小君,轻声说:“我怎么会后悔呢?”
狐小君的心又幸福又悲凉,她亲了长城一口,喃喃地说:“那我就满足了。”然后,她把脑袋靠在长城的肩窝里,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几点了?”
长城:“两点多吧。”
狐小君悲戚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长城,其实我挺幸福的,最后这点时间能和你在一起……”说到这儿,她的眼泪像水一样哗哗淌下来。
长城也有些哽咽:“真的,小君,不会有事的!”
狐小君擦干了眼泪,在黑暗中摸了摸:“你给我买的那块蛋糕呢?”
长城:“你饿了?”
狐小君凄凉地笑了笑:“我要吃得饱饱的啊。”
长城:“……我给你找。”
他站起来,摸到靠窗的桌子,从上面拿起了那块蛋糕,回来递到了狐小君的手上。
狐小君打开盒子,捧出蛋糕,大口大口吃起来。她看不见长城,她不知道他的脸上也滚下了两行泪水。
吃完之后,狐小君胡乱撩起衣服擦了擦手,说:“我还饿。”
长城低声说:“没有了……”
“给我点水。”
“我给你拿橘汁吧。”长城一边说一边慢慢打开了冰箱门。
狐小君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突然叫起来:“我不喝!”
长城问:“怎么了?”
停了停,狐小君才说:“我不喝他们的东西!你把我买的那瓶水给我。”
长城又四处摸,终于摸到了那瓶矿泉水,递给了她。
这时候是凌晨2:17,离出事儿还有4分钟。
与此同时,京都第二看守所旁边的“注射死刑执行室”,正要给一名死囚犯行刑,也称“安乐死”。那个死囚犯罪大恶极,56岁,在大街上把两名幼女诱骗到家里,兽性大发,两名幼女拼命呼救,被这个家伙活活掐死并碎尸……
,放着一张特制的金属床,旁边是停尸间和观察间。死囚犯已经躺在了金属床上,注射泵和消毒器械全部到位。一名把他的两只手固定在了金属床两边的铁链上。
凌晨2:18。
狐小君接过那瓶矿泉水,拧开盖儿,举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水真的很甜。
长城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
凌晨2:19。
走近了死囚犯,他脸色苍白,不停地眨巴眼睛。
很和蔼地说:“这样躺着舒服吗?”
死囚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挺舒服。
接着说:“只是打一针,不疼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接着,他拿起了注射器(那里是大剂量巴比妥、肌肉松弛剂、高浓度氯化钾),然后用手指在死囚犯瘦骨嶙峋的胳膊上按了按,轻轻地问:“这个位置可以吗?”
死囚怔怔地看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不停地眨巴眼睛。
凌晨2:20。
狐小君吃完了喝完了,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她靠着床头一点点躺下来,身体好像被注射了麻醉剂,很快就不听大脑支配了,她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这么晕啊!长城,来,你抱着我……”
长城没有走过来。
狐小君又弱弱地叫了一声:“长城……”
她听见“扑通”一声,长城在黑暗中跪下了,接着他嚎啕大哭。狐小君第一次听到长城哭,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想问问他,嘴唇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了。
“小君啊!我对不起你啊!其实那个女人也对我说话了,她说咱俩必须死一个!你原谅我的自私吧!就算我不害你,你自己也选择了让我活,自己去死,对不对?你不会恨我的!小君!你说你不会恨我的!……”
狐小君已经不会愤怒了,也不会难过了,她的大脑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急剧地旋转着,把她的意识一次次搅进去,她一次次吃力地往外拔……
她只能听见长城的哭诉,却看不见他跪在哪儿。在这个时刻,她特别特别想看看他,这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这个曾说过会陪她一起离开人世的男人,这个即将跟她举行婚礼的男人……她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表情,看看他的眼睛。
一片漆黑。
狐小君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只剩下最后一缕意识在游动,隐隐约约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什么人的歌声——
就算已经人去楼空
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
就算已经人走茶凉
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
就算你们约定了永远
也把永远之后留给我
就算你们预定了来世
也把前生的童话留给我……
不和谐的是,长城走过来了,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刚才我也想带你逃出去,可是你都看到了,四面都是墙,根本无路可逃!……那个女人说了,如果我不让你死,我就必须死,我看了他们的录像,那些死法太吓人了,超出了正常人的心理承受极限,我怕啊!她也说了,如果我让你死,仅仅是安乐死,一点都不痛苦!我放在你水里的药是麻醉剂,它会让你失去知觉,现在呢,我给你注射一针氰化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解脱了……小君,你爱我,你不会恨我的,是吗?我知道,你说不了话了,我知道你心里在说,你不恨我……”
这时候是凌晨2:21。
凌晨2:21。
将针头刺入了那个死囚犯的静脉血管,接着,另一名启动注射泵,药物开始进入死囚犯的体内,几秒钟之后,电脑显示屏上的脑电波由曲线渐渐变成了直线……从始至终,死囚犯的脸上没出现一丝痛苦的表情。
长城把药物注射进狐小君的体内之后,扔掉了针管,抱住狐小君的脑袋,再一次嚎啕大哭。
狐小君像一截木头,再不会有任何态度了。
哭了一会儿,长城对着半空叫喊起来:“她死了!你放我回家!”
黑暗中又响起了那个冷飕飕的女声:“不,你们要举行一场冥婚。”
长城拉过被角擦了擦眼泪。
那个女声继续说:“我做你们的证婚人,我的名字叫曲添竹。”
40、曲添竹疯掉之前
曲添竹和赵靖究竟去哪儿了?
赵靖现在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
黑暗中那个恐怖的女声真是曲添竹吗?
从现在起,我来讲曲添竹和赵靖的经历。
这是一次心理蹦极,希望你准备好了。
白菜萝卜,各有所爱。
周冲和绿绿不喜欢健美的男人,曲添竹却喜欢,赵靖是她在女友面前的骄傲。
赵靖这个人挺憨厚的,没什么心计,曲添竹最讨厌狡猾的男人。当然,赵靖在外头很可能吃亏,曲添竹想,只要自己多个心眼就行了。
重要的是,他对曲添竹很顺从。实际上,他们一年前就同居了,跟夫妻差不多,家里的大事小情基本是曲添竹说了算。这种家庭模式有点像曲添竹的妈妈和继父,她妈妈很厉害,继父全听她的。
最让曲添竹惊讶的是,她和赵靖第一次上床,这家伙竟然不会,搞得一团糟。
曲添竹实在忍不住了,问:“你第一次啊?”
他红着脸说:“嗯……”
曲添竹哭笑不得,一身疙瘩肉白长了。
接着,他又像小孩一样问曲添竹:“你呢?”
曲添竹说:“我拒绝回答你这种低级问题!”
他就不问了。
直到几次之后,两个人的性生活才渐渐顺畅起来。这家伙身体确实好,总是给曲添竹带来天翻地覆的快感。
跟故事关系不大,不说这事儿了。
尽管有些风言风语,说某些有钱的老女人对赵靖很“关爱”,曲添竹却对他一百个放心。
11月16号那天刮大风,曲添竹永远忘不了那个日子。
晚上,赵靖在俱乐部开会,曲添竹一个人在家上网。她打开QQ邮箱,看到了一封新邮件,署名“张先生”。正巧,这天她在茶馆认识了一个很绅士的男子,他一个人来喝茶,为他服务的正是曲添竹。两个人聊了很多,她渐渐知道,他姓张,是个公司的老板。这个人离开的时候,想要一张曲添竹的名片,曲添竹很不好意思,因为她没有名片,最后,她就给他写了电话号和QQ号。
难道是他的信?
曲添竹把邮件打开,发现没有内容,只是附件里有一张照片。她把照片打开一看,全身一麻——竟是一张冥婚照片!
老式的八仙桌,老式的太师椅,端端正正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穿着马褂长袍,脸上的表情略显羞赧;女子穿着黑衣黑裙,头上戴着古怪的头饰,下面露出尖尖的三寸金莲……
她早就听说过这张冥婚照片,据说,不能盯着它看太久,不然照片中那个女子会笑,看到她笑的人必死。
她赶紧把这封信拉进了黑名单。
外面的风吹得地动山摇,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刮倒了,“轰隆”一声,就像放炮一样。曲添竹越想照片中那两个人越害怕,她拿起电话,拨赵靖的手机,偏偏没人接。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又拨赵靖的手机,这次竟然关机了。这种情况很少很少。
她不敢在家呆下去了,穿上风衣,挎上挎包,出门打了一辆车,直奔毛乌素健身俱乐部。这时候是晚上11点多。
俱乐部一层大厅亮着灯,二层一片漆黑。
她在大门口问保安:“赵教练在里面吗?”
那个保安说:“应该在吧,没看见他出来。”
她走进去,在一层大厅里转了一圈,没看到赵靖,也没看到其他人。这个家伙去哪儿了?她朝旋转楼梯看了看,楼上黑糊糊的,想了想,她爬上了二楼。
二楼也没人。
她走过一个个健身房,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她立刻停下来,仔细听,好像什么东西在晃动,吱吱呀呀的,还有人在急促地喘气,呼哧呼哧的。她一下警惕起来,慢慢走过去,确定声音是从某扇门里传出来的,她轻轻推开那扇门,借着月光,看见赵靖把一个老女人按在弧形仰卧板上,正在用力。
她呆住了。
她没有大喊大叫,在门口傻傻地站了几十秒钟,终于一步步退开了。
她的大脑好像不会转了,竟然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只有一个感觉——对于做爱来说,那个仰卧板真是再好不过的载具了。
她打了一辆车,回家了。
进门之后,她趴在卧室的床上大哭起来。这时候,她已经忘掉了那张冥婚照片。
大约一个钟头之后,门响了,赵靖回来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恨他,恨到了骨髓里!为什么刚才在现场自己那么麻木呢?这就像一个人的腿被生生轧断了,第一时间是没有感觉的,过后才会疼得昏死过去。
赵靖走进卧室的时候,曲添竹假装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挨着她躺下来。
曲添竹翻了个身,假装醒了:“回来这么晚。”
他爬过来,凑近她的脸亲了一下,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奈儿香水味,突然很恶心。他说:“老总太多,轮流发言,烦都烦死了。”
谁说他不会撒谎?
曲添竹压制着内心的怒气,说:“赶紧睡吧。”
赵靖就平躺下来,不说话了。
老实说,曲添竹不想离开赵靖,虽然她喜欢浪漫的男生,而赵靖偏偏是最不浪漫的摩羯座,但是他比较适合做老公。她决定,永远不揭穿这件事,但是只要等来一个合适的机会,一定要狠狠报复他一次。她不喜欢狡猾的男人,根源其实是不能接受背叛。
怎么报复呢?找个更优秀的男人,出次轨,让他尝尝戴绿帽子的滋味?不,应该找个很烂的男人劈次腿,那才叫狠。可是,这样的话,她又觉得自己亏了……
办法慢慢想吧,小人报仇十年不晚。
第二天,两个人上班之前,曲添竹已经平静多了,她提起了那张冥婚照片。赵靖说:“以后,不熟悉的邮件不要看。”
11月19号晚上,赵靖又发来了短信,说他在单位开会,回不来。曲添竹马上起了疑心。她一周白班,一周晚班,为什么每次赵靖加班都在她上白班的时候?她和他的单位离得太近了,她怀疑他是怕她突然闯去。
她在电脑前坐下来,一边上网一边考虑:要不要去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看到了又怎么样?她不想当场大吵大闹,那么,只能暗气暗憋……
她没有登陆邮箱,害怕再次看到那张冥婚照片,她在电脑上打开一个“”小游戏玩起来。手机短信突然响了,她以为是赵靖发来的,拿起手机一看,是一条彩信,她不假思索就打开了它,凑近一看,脑袋轰隆一下就大了——又是那张冥婚照片!
她赶紧把这条彩信删除,心情一下变得无比阴暗。
这个人是谁?不但知道她的邮箱地址,还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他为什么不停地给她发冥婚照片?难道是某种暗示?
她害怕了。
这时候,她多希望赵靖在身边啊。最早,她之所以做了他的女朋友,就是因为他那身健美的肌肉让她有一种安全感。
她拿起电话,拨赵靖的手机,响了半天他才接起来。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赵靖在那边小声说:“会还没完。等我啊,宝贝。”
挂了电话,曲添竹四下看了看,这里就是他们准备用来结婚的新房,墙壁刚刚粉刷过,雪白雪白,家具都是新买的。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家很陌生,很空旷。终于,她穿上衣服,挎上挎包,又去毛乌素健身俱乐部了。
这时候是晚上10点半。
她刚刚走进俱乐部一层大厅,就听见会议室里传来了讲话的声音。她悄悄走过去,趴在门缝上朝里一看,果然,一屋子的人都在开会。
她走出了俱乐部,在大门口转悠,等赵靖出来。
十几分钟之后,会终于散了,俱乐部的员工陆陆续续地走出来。赵靖看见了曲添竹,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曲添竹:“我又收到那张冥婚照片了,差点吓死!不敢一个人在家,就跑过来了……”
赵靖:“把他的邮箱拉进黑名单啊!”
曲添竹:“这次他发到了我的手机里!”
赵靖:“把他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曲添竹:“唉,没用,我觉得那双眼睛就藏在咱家里……”
赵靖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把他的号码告诉我,我给他打个电话!”
曲添竹:“我删了。”
赵靖:“下次你别删,我把他约出来,揍他一顿!”
曲添竹:“你就会动武!想想办法啊!”
赵靖:“那……明天我给你买个新号,他就找不着你了。”
曲添竹想了想,说:“好。”
第二天,赵靖果然给曲添竹买了个新号,她把旧号废除了。
11月22号的晚上,又刮起了大风,赵靖的单位举行宴会,他回不来,家里又剩下曲添竹一个人了。今天不会再收到那张冥婚照片了吧?不会!她把那个人的邮箱拉进了黑名单,又换了手机号,他再也纠缠不上她了。曲添竹松了口气,注意力转移到了赵靖身上——今天他是不是又在撒谎呢?
门外有脚步声,他回来了?
曲添竹竖起耳朵听,那双脚步从楼下慢慢走上来,在她家门口停下了,不再朝上走,也没有朝下走。
这个人是谁?
曲添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这时候是22:51。
门口一直没有动静,那个人好像消失了。
曲添竹站起来,轻轻走过去,从防盗门的猫眼朝外看,楼道里的灯亮着,她却看不到对门,好像中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那是什么?好像两颗八字形的獠牙!她知道,那不是獠牙,而是某个东西的局部,猫眼太小,这个东西太大,它正在从上慢慢朝下移!接着曲添竹看到了黑白粉三色图案,还有两条血红的辫子,最后,她猛地看到了一张涂了色的脸,一朵黑色的花!
曲添竹尖叫一声,几步就冲进了卧室。
那张冥婚照片来到她家门口了!
那对獠牙其实是死新娘的两只脚!那黑白粉三色图案其实是她的棉裙子!那两条血红的辫子其实是她胸前的流苏!
门口死寂无声。
她扶着墙一步步走到客厅,颤巍巍地抓起手机给赵靖打电话,他又关机了!
她一下没了依靠,死死盯住了那扇防盗门。
有人走进了这栋楼,把楼道门摔得很响,然后快步走上来。他的脚步声光明正大,肯定是楼里的住户。门口那双脚终于慢腾腾地走下去了。曲添竹盼望上楼的这个人是赵靖,可是,他继续朝上走了。
曲添竹又等了半天,门口再没有响起脚步声。
她又拨赵靖的电话,还是关机。这时候是23:06。
她挎上挎包,来到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这次她看到了对门,就是说,那个举着冥婚照片给她看的人已经离开了。
她走出去,下了楼,打算去找赵靖。
出了小区,她看到空荡荡的马路上有个盲人,他戴着墨镜,拄着马竿,顶着大风,正在艰难地朝前走。他穿着一件蓝色风衣,在大风中显得十分单薄。
曲添竹左右看看,不见一辆出租车。她焦急起来。
那个盲人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停下了,把脸转向她,说:“姑娘,你在等他吗?”声音怪怪的。
曲添竹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有些警惕,没说话。
盲人接着又神神秘秘地说:“三十年之后照照镜子,你会看到一个徐娘……”
曲添竹愣了愣,她怀疑对方很可能是个疯子。
她回头朝小区大门口看了看,一个保安站在那儿,正朝她望过来,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盲人见她一直不说话,摇摇头,继续迎着风朝前走了。曲添竹继续张望,还是不见出租车。她又给赵靖打电话,依然是关机。她把手机收起来,转头看了看那个盲人,他已经走远了……就在那一刻,曲添竹的大脑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他最后的那句话里藏着话!照照镜子!他在暗示赵靖吗?他还说到了徐娘,徐娘是老女人的代名词,难道他是说今夜赵靖跟那个老女人在一起?而表面上,这句话也是有逻辑的——三十年之后再照镜子,自然已经人老珠黄……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曲添竹正要挥手,却发现它没亮空车灯。这辆出租车在曲添竹跟前停下了,接着赵靖钻了出来,他说:“添竹,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曲添竹说:“正要去找你。”
赵靖走过来,温柔地搂住了她的肩:“几个老总拼起酒来没完没了,磨叽死了。走,回家。”
曲添竹没闻到酒气,只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香奈儿香水味。
她还是没有挑破,也没有对赵靖说起那张冥婚照片,她决定从此自己应付一切。风更大了,她故作没事地说:“你得穿毛衣了。”
赵靖说:“我这身体,就算跳进冰窟窿游泳都不会感冒!哎哎,今天我们领导还表扬我了,这个月客人给我的好评最多……”
曲添竹听不进去。
她心里只装着一件事,那就是——今天晚上,她遇到了一个神人。
41、深不可测的142857
从这天起,曲添竹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在小区外逡巡一番,很希望再遇上那个盲人。
可是,几天过去了,她一直没见到他。
也许,他住在挺远的地方,刮大风的那天,他只是偶尔路过这里。曲添竹很后悔,当时不该那么戒备,以至于和一个神人擦肩而过。
这天下午,曲添竹和郝天翼一起去逛街,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分手,曲添竹来到地铁站,准备乘地铁回家。在地下通道里,她看见了一个人,他戴着墨镜,穿着蓝色风衣,旁边立着一根马竿,挑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我们只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半。正是她一直寻找的那个盲人!
她赶紧走过去,说了声:“先生!”
盲人把脸转过来,说:“姑娘,你想问点什么?”
曲添竹想了想,说:“我和我的男朋友要结婚了,我想算算,我和他会不会白头到老?”
这个盲人不一样,他根本不问什么生辰八字,马上摇了摇头。
曲添竹的心一沉:“那就是说,我们以后肯定会离婚?”
没想到,盲人又一次摇了摇头。
曲添竹不明白了,既然他们不会离婚,为什么不能白头到老?想着想着,她的脑袋“轰隆”一下大了——难道,她和赵靖有一个要早亡?她一下又联想到了那张不断出现的冥婚照片,那不正是一种预告吗!
她试探着问:“先生,是不是我俩有个人会……早亡?”
盲人:“我不能多说了。”
曲添竹一下很无助,她说:“先生,求求你给我明示!”
盲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递给曲添竹,说:“答案在这上面,好好琢磨琢磨吧。”
然后,他收起旗子和马竿,根本没要卦钱,就摸索着走开了。
曲添竹看了看那张纸,空白的,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上面有凸起的圆点。她没有走绿绿和周冲那么多弯路,一下就想到了,这应该是盲文。
通过咨询,盲文被翻译过来了,那应该是个小镇的名字,只是不确定是哪两个字。曲添竹单纯地以为,这个小镇可能就在京都周边,于是四处打听,可是没一个人听说过。
它到底在哪儿?
她还要找到那个盲人。
这天晚上又刮起了大风,赵靖发来短信,说他开会,不回来吃晚饭了。一个健美教练总开什么会!这家伙肯定又去偷腥了,这样想着,曲添竹藏在心里的怨恨再次拔节。
她一个人随便吃了口东西,然后在电脑里找到一个歌库,顺序播放,她躺在沙发上听。歌手在唱: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啊,啊,啊,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愿你抚摩的女人流血不停,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错。但愿你抚摩的女人正在腐烂,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错……
大风把云彩都吹跑了,天上只剩下月亮安安静静地悬挂着,无言地注视人间。曲添竹又想起了那个盲人,上次她遇到他那天就刮大风,今天,他会不会又在小区外出现呢?
想着想着,她真的爬起来,把那三个盲字装在包里,出去了。
她希望再次遇见那个盲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出来,可是当她在小区大门外真的看到他的时候,突然害怕起来。怎么这么巧!他拄着马竿,顶着大风,从马路上艰难地走过来,就像一段录像在重放。
她傻傻地望着他。
他一步步走到了曲添竹的面前,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朝前走去。
曲添竹叫了一声:“先生!”
他停了下来。
曲添竹忍不住说:“上次我就在这儿遇到过你……”
盲人说:“噢,我家住在景泰街。”
前面不远就是景泰街。
曲添竹恍然大悟。
她说:“你还记得我吗?三天前,你在地下通道给我算过卦。”
盲人:“对你的声音有印象。”
曲添竹:“你给过我一张纸,我只知道那是盲文,好像是个地名,但是不知道它在哪儿。”
盲人面朝正前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可以透露一些浅层的秘密,不过我是收费的。”
曲添竹:“没问题,你要多少钱?”
盲人:“一千块。”
曲添竹可不像狐小君那么大方,如果是几十块钱,也许她还会考虑考虑,对方要一千块,那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她只想知道她的婚姻能不能长久,值一千块?至于两个人会不会有一个早亡,那只是一种怀疑,还是他暗示的,空口无凭。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实证就是那几张冥婚照片,鬼知道是不是巧合……
她开始怀疑这个盲人是个骗子了。
盲人说:“全家十一口,都等着我吃饭呢。你要是不给钱,给吃的也可以。”
曲添竹愣了愣:“什么吃的?”
盲人说:“你给一袋大米吧。”
这个要求很新鲜!现在大家只认钱,谁要一袋大米啊!曲添竹马上断定,这个盲人不是骗子。
她说:“我家里不做饭,我可以给你两袋大米的钱。”
盲人说:“姑娘,你是个实在人,我会把我能说的都告诉你。”
曲添竹没想到,接下来这个盲人竟然带着她走进了那么深的层面,以至于她很想看看他墨镜后的眼睛。
盲人面朝西南,慢悠悠地说:“那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它在贵州筒晃境内,叫多明镇。”
多明镇……
曲添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
“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多长时间没回去了?”
“4年了。”
他4年没回去了。看到这儿,你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是曲添竹不知道,她只是“噢”了一声。
接下来,盲人问了一句令曲添竹十分震惊的话:“你知道有一张冥婚照片吗?”
“知道……”
“那张照片的出处就是多明镇。”
曲添竹发现,很多明明暗暗的东西都勾连到一起了。
盲人继续说:“第一层秘密被你解开了,那是一个地名。现在,我对你说第二层秘密——把那些盲文连接起来,其实是一张从京都到多明镇的地图。回家你试试。”
曲添竹十分好奇,真是这样吗?
盲人又说:“我对你说第三层秘密——如果你想知道,你和你的配偶谁会先死,那你就带他去一趟多明镇,在那场冥婚的原址拍一张照片,会发现照片上有个人闭着眼,有个人睁着眼,睁着眼的那个人就是先死的。不过,一定要在星期天拍这张照片。”
“为……什么?”
“一会儿我再告诉你。现在,我对你说第四层秘密——多明镇是个阴阳交界口,它的名字里藏着玄机——多字怎么写?两个‘夕’字,夕为一天之末,一月之末,一年之末,一生之末,这个时间是两个世界的交界线。还有,一半阴一半阳是什么字?明。”
曲添竹承认,他的解释确实很有道理。
盲人继续说:“我再对你说第五层秘密——没人知道,那张冥婚照片中暗藏着一组数字,一组非常诡异的数字。你数学好吗?”
“不好……”
“没关系。照片中是不是只有一个死人?嗯,现在有了1。是不是两个人结婚?现在有了2。镜头外一个新郎一个新娘,镜头里一个新郎一个新娘,加起来是不是四个人?现在,有了4。加上给他们照相的那个人呢?现在,有了5。那张冥婚照片上,新郎新娘的背后有一面方形的镜子,再加上镜子里的新郎和新娘,是不是七个人?现在,有了7。如果不算给他们照相的人,新郎和新娘,加上镜子里的新郎和新娘,加上照片中的新郎和新娘,再加上照片中镜子里的新郎和新娘,总共八个人,对不对?现在,有了8……”
曲添竹听得云里雾里,彻底蒙了。
盲人接着说:“这组数字出来了——142857。”
“什么意思?”
盲人说:“我们在地球上画出了经度和纬度,于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了坐标。那只是三维空间的坐标。而在阴阳体系的多维空间里,多明镇的坐标正是142,857。这是第六层秘密。”
曲添竹曲里拐弯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在那个阴阳体系的多维空间里,她家的坐标是多少呢?
盲人又说:“现在,我对你说第七层秘密——你带那张纸了吗?”
曲添竹赶紧说:“带了带了。”然后就掏出了那张纸。
盲人说:“如果把它当成一张铁路路线图,多明镇就不存在了。你看一下凹下去的部分。”
曲添竹在路灯下仔细看——
盲人说:“你把每个数列当一个单元,数一下凹下去的圆点——进四退一,进四退一,进四退一,最后得出一个数是27。142857六位数加起来的和是多少?27。”
曲添竹心中惊叹,真是太精妙了。
盲人继续说:“现在,我对你说第八层秘密——任何一个城市到达多明镇,火车公里数都包含在142857这组数字内。当然,多明镇不通火车,不过,我们知道它距离筒晃14公里。比如,从遵义到筒晃是271公里,加上14公里,是285公里;再比如,从武汉到筒晃是843公里,加上14公里,是857公里;再比如,从京都到筒晃是1414公里,加上14公里,是1428公里;再比如,从沈阳到筒晃是2843公里,加14公里,是2857公里……你看,从任何地方去往多明镇,都逃不出这组数字。”
曲添竹已经彻底被这个盲人折服了,或者说,彻底被这个盲人所揭示的神秘现象折服了。她甚至觉得不该只给对方两袋大米的钱。
这不算吓人,恐怖的在后头。
盲人补充说:“你回家之后,可以上网查查,哈尔滨,齐齐哈尔,长春,四平,大连,鞍山,石家庄,唐山,北京,天津,郑州,洛阳,济南,青岛,上海,南京,苏州,杭州,宁波,福州,厦门,广州,深圳,长沙,岳阳,宜昌,荆州,南昌,九江,合肥,淮南,太原,大同,西安,宝鸡,呼和浩特,包头,乌鲁木齐,库尔勒,银川,西宁,兰州,成都,重庆,贵阳,南宁,柳州,昆明,曲靖……从任何一座城市去多明镇,情况都是如此。”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多城市的名字!
因为他四处流浪,或者叫云游四方,走过很多很多地方?曲添竹感觉他说这些城市的时候,就像背书一样,声调有点机械,似乎某个东西从他身上飘走了,飘到了宇宙中,如同卫星俯瞰地球,大大小小的城市尽收眼底……
盲人又说:“我再对你说第九层秘密——用这组数字乘以1至6任何一个数,依然逃不出这组数字,只是位置调换了而已。142857×1=142857,142857×2=285714,142857×3=428571,142857×4=571428,142857×5=714285,142857×6=857142。”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头上的宇宙浩渺深邃,令人绝望。
盲人继续说:“为什么只能在星期天拍那张照片?现在,我对你说第十层秘密——142857,不论乘以什么数,还是原来那些数,就像我们逃不出凡尘生活,一切都是死板的,重复的,物质的,实际的,扫帚永远不可能飞起来。因此,从星期一到星期六,不管哪一天你都不可能从那个地方得到命运的答案。星期天就不一样了,你用这组数字乘以7看看,得出的数字会让你大吃一惊——”曲添竹忽然十分紧张:“那是……多少?”
盲人说:“999999!”
142857乘以7能得出这么整齐的数字?
盲人又说:“999999是什么数?就像‘夕’字一样,它是数字之末,它是最接近阴与阳的数字……好了,这些是我能对你说的。祝你好运吧,姑娘。”
说完,盲人就要走了。
曲添竹赶紧从口袋里掏钱:“先生,你等一下,我给你卦钱!”
没想到,盲人没有停下来,他说:“假如有一天我对你说了不能说的,那时候你再给我钱吧。”
曲添竹望着盲人的背影,感觉他其实是上天派来为她指引迷津的。
她要去多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