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如被誉为有“不下于冰心女士之才能”的女诗人,因为对于诗歌的共同爱好和朱生豪结为伴侣,1942年两人在战火中的上海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对朱生豪的译莎事业起了重要的支持作用。
山清水秀的虞山孕育了美丽灵秀的女儿,宋清如就在桃花盛开的河阳里出世。宋清如是极有个性与主见的女孩,相对富裕的家庭为其成长提供了物质保障,幼年时接受私塾启蒙,接着到常熟女子高小读书,之后经过自己的抗争与努力,得以在苏州的慧灵女中、女子中学完成初中、高中学业。家人本来希望她初中毕业后回家结婚,但她表示“不要嫁妆要读书”,母亲疼爱这个掌上明珠,还给她一个自由的天空。
这是个为读书为写诗而生的女孩,对新诗着迷,《现代》《之江年刊》上经常发表她的新诗,其中《有忆》、《夜半歌声》可以说是上世纪30年代新诗中的精品,表现了新女性外出求学、争取独立自主的心路历程。
1932年,已从苏州女子师范学校毕业的宋清如,,就不能报考国立大学,遂考入美国教会大学—杭州之江大学,成为中文系的一名学生。人生往往因为某个偶然的决定而改变航向,之江大学对宋清如也是如此,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宋清如、朱生豪这对才子才女就在这里相识、相知、相爱。
嘉兴小伙子朱生豪,出身于一个小商人家庭,兄弟三人,他行一,祖上留下一座大宅子,“房屋和庭园各占一半,因此空气真是非常好,有一个爽朗的庭心,两个较大的园子,几个小天井,前后门都有小河通着南湖”。貌似家境不错,其实并不如此,这所房子除留一部分自住外,,每年有三百块租金贴补生活。本来一家五口的日子也就这样过着,谁料1922年12月母亲撒手人寰,接着父亲也离世,慈母遗留下的积蓄维持了朱生豪从高小到大学的学业,而家庭的变故致使他的性格格外沉静、敏感、孤僻,沉默寡言,他的心思全部放在学业上,小学毕业直升初二,1929年被嘉兴秀州中学推荐到之江大学。
宋清如在高中时代就喜欢写新诗,也试着创作新诗,但她并不懂得传统诗词的平仄。之江大学有一个“之江诗社”,诗人们不少是古体诗词高手,宋清如拿出精心准备的“宝塔诗”作为参加之江诗社活动的见面礼。朱生豪的同班同学彭重熙看后,传给朱生豪,朱生豪看了下就微笑着把头低下,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宋清如一阵紧张,觉得她的宝塔诗成了“怪物”。
三天后,朱生豪写信给她,并附上三首新诗,请宋清如指正。来而不往非礼也,宋清如立即回信,诗词创作成为两个年轻人的话题。她开始学做旧诗词,他耐心指点她,毫不客气地批评,情不自禁地表扬,一字一句地修改,她的旧诗词有所长进,但渐渐放弃新诗。当年主编《现代》的施蛰存赞赏她的才华,为她听从朱生豪的话不再写新诗而深感遗憾。
西子湖畔、六和塔下,宋清如、朱生豪因诗结缘,因缘生情,他们坠落到月下老人早已编织好的情网之中。
1933年夏,朱生豪大学毕业,到上海世界书局做英文编辑。临别之时,朱生豪将1932年秋创作、1933年夏完稿的三首《鹧鸪天》完稿赠给宋清如,那份情意尽在词中。
其一:楚楚身裁可可名,当年意气亦纵横,同游伴侣呼才子,落笔文华洵不群。招落叶,唤停云,秋水朗似女儿身。不须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其二:忆昨秦山初见时,十分娇瘦十分痴,席边款款吴侬语,笔底芊芊稚子诗。交尚浅,意先移,平生心绪诉君知。飞花逝水初无意,可奈衷情不自持。
其三:浙水东流无尽沧,人间暂聚易参商。阑珊春去羁魂怨,挥手征车送夕阳。梦已散,手空扬,尚言离别是寻常。谁知咏罢河梁后,刻骨相思始自伤。
而宋清如还在杭州继续学业,书信联结着他们。宋清如客气地向朱先生讨教做诗,而朱生豪则向心仪的天使倾诉着无限的爱恋。上海的生活是寂寞、孤独的,朱生豪的信中经常出现、梦境、想死这样字眼,文人颓废、抑郁、孤寂的情绪时时弥漫书信里,宋清如就像定海神针,一接到她的信,他就快乐,“风和日暖,令人永远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我的快乐即是爱你,我的安慰即是思念你。”
真情难得,宋清如以诗词、以女性特有的细致回应朱生豪,满怀深情填了一首《蝶恋花》:“愁到旧时分手处,一桁秋风,帘幙无重数。梦散香消谁共语,心期便恐常相负。落尽千红啼杜宇,楼外鹦哥,犹作当年语。一自姮娥天上去,人间到处潇潇雨”。1935年8月,朱生豪到常熟宋家,这是两人关系明朗的标志。“那照眼的虞山和水色使眼前突然添加了无限灵秀之气,那时我真爱你的故乡”,所谓爱屋及乌,因为是心爱姑娘的家乡。
相识十年,书信十年,诗文交流十年,情感交融十年,男未娶,女未嫁,他们在等待。
1936年,宋清如从之江大学毕业,她的理想是做一位教师。朱生豪和她开玩笑,愿以一月三块大洋聘请她做秘书和家政。湖州民德女中向她抛出橄榄枝,宋清如接受了这份月薪五十元的工作。自此,这个年已二十五岁的女诗人正式走上社会 。
远在上海的朱生豪“笃莎剧,尝首尾严诵全集十余遍,于原作之精神,自觉颇有会心”,他听从同事詹文浒的建议,,表示将译作送给宋清如作为礼物。宋清如感动之余,写了《迪娜的忆念》一诗相赠:“落在梧桐树上的,是轻轻的秋梦吧?落在迪娜心上的,是迢远的怀念吧?四月是初恋的天,九月是相思的天……”朱生豪为这首诗谱曲,以此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见证他事业的开端。教书是宋清如的工作,副业则是为朱生豪的译作校对、誊写,偶尔作些修改。这样美好的日子才开始,日寇的侵略打乱了一切,朱生豪收集的各种莎剧版本及“诸家注释考证批评之书”悉数毁于战火,只挑出一套牛津版全集和几本译稿。短暂逃亡后,朱生豪再度回到上海工作,而宋清如则远离故土,辗转重庆、成都等地教书谋生,两人天隔一方,相思一种。
1942年5月1日,他们经过了十年爱情长跑,步入婚姻的殿堂,一代词宗夏承焘为新婚伉俪题下“才子佳人,柴米夫妻”八个大字。
爱情是浪漫的,婚姻生活却是务实的,宋清如由才女转身为主妇,一日三餐,柴米油盐,样样操心,这也是那个年代知识女性为家庭所作的牺牲。朱生豪依然做他的才子,“闭户家居,摈绝外务”,,这是他的梦想。“他译莎,我做饭”,几十年后宋清如如是说。
困顿的生活,超负荷的工作,摧垮了他原本单薄的身体,1944年12月26日,朱生豪完成了37种莎剧中31种的翻译,带着无限的遗憾撇下了深爱的妻子和年仅一岁的儿子 。
朱生豪去世后,她一度绝望到要随他而去:“你的死亡,带走了我的快乐,也带走了我的悲哀。人间哪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由病痛而致绝命时那样更惨痛的事!痛苦撕毁了我的灵魂,煎干了我的眼泪。活着的不再是我自己,只似烧残了的灰烬,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漪涟”。
此后的人生,她只赶着两件事,抚养刚满周岁的儿子,。
1948年,宋清如独自完成180万字遗稿的全部整理校勘工作,写下译者介绍,交由世界书局出版。
1954年,,出版社按规定汇来2万元稿酬,宋清如谦虚恭敬地将钱款退回,出版社重又寄来请她一定收下……为人处世一向清廉的宋清如,执意要划出部分,分别捐献嘉兴图书馆、新闻单位以及秀州中学等,余下款项购买公债支援国家建设。
1955年到1958年,她在朱生豪弟弟的协助下,翻译完成了朱生豪未竟的五部半莎剧。她是如此谨慎郑重,直到自己校勘无误,才开始联系出版社,却不知出版社已早就落实了译者。这不能不说是个巨大的遗憾,但她却心中释然,那三年,她恍惚回到了“你译莎来我做饭”的岁月,,他们仿佛又天上人间“共度”了三年。
1977年,依然独身的宋清如回到嘉兴朱氏老宅,这一年,她67岁了。小墙上挂着朱生豪的画像,老家具还在,床还是当年那张。,她的译稿已荡然无存。好在珍藏的书信还在,经反复劝说,她终于答应一一整理,挑了一部分结集出版,题名《寄在信封里的灵魂》。
1991年,80岁高龄的宋清如应邀出演电视剧《朱生豪》,以她的真实感情和质朴的感染力打动了观众和评委,奇迹般地获得了第12届“飞天奖”的荣誉奖。
1997年6月27日,宋清如突发心脏病,猝然离世。生前,她将伴随自己40多年的朱生豪手稿全部捐献给了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