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那么也可以说土族人的婚礼是靠歌来组织串接的。我想能不能把这种歌看作是他们婚礼的仪式语言?
萧梅:民歌在这里其实就是他们的一种仪式。虽然我以前也经历过好几个民族的婚礼,但土族人的婚礼歌曲还是让我大饱了一次耳福。下面我们就来听一首《唐德格玛》。
唐德格玛是土族家曲中运用最多的问答歌曲调。在土族婚礼中,当带着礼物来迎亲的纳信走到女方大门口的时候,村里的姑娘们就要跑进家里,关上门唱问答歌,并问许多问题让纳信回答。只有纳信的回答让她们满意,她们才会开门请迎亲的纳信进家门。
小安:那么在这首歌中,他们是怎样相互问答的?
萧梅:歌词大意:唐德格玛,我们土族人的子孙哪,唱一只土族的歌曲吧。唐德格玛,你“光梅苏胡”(“苏胡”是土族姓氏,“光梅”是对男方家的尊称。)家出来时,拿什么打发了你?我们的歌儿要回答,回答不上来请回家。/我骑的马儿很年轻,怎能大马赛跑哩?我才学着当纳信,怎能和阿姑们对唱哩。……唐德格玛
1. 唐德格玛
小安:在前几期的节目中,您介绍过两种问答式的对歌,一种是即兴的,现编词,另一种是有固定歌词的,比如说畲族的民歌。那么从刚才我们听的录音来看,,这土族婚礼上的问答歌,应该是有固定歌词的。
萧梅:……刚才我们听到的那首歌,是女方把来迎亲的纳信挡在了门外,这还只是婚礼的第一关。过了这一关后,迎亲的人还要受到不少的难为。等到接亲的纳信坐在屋里炕上,新娘家中的阿姑们就要在窗外唱嘲弄歌。我们接着来听土族姑娘们唱的这种嘲弄歌歌词大意是:“将将马塞,我们的姑娘的走手哪,锦鸡鸟那样好看,将将马塞。纳信姑爷的走手哪,老母猪那样难看……”
2. 纳信斯果(将将马塞)
小安:刚才我们听到的是土族婚礼中,新娘家的阿姑们对迎亲的人唱的嘲弄歌。
萧梅:这类歌曲名字叫《纳信斯果》。它有三种歌词,一种是“将将马赛”,就是刚才听到的那种。纳信斯果还有一种,唱的是“从哪里来的人”,歌词也是对接亲纳信的讽刺:“从哪里来的人,头好象破背兜。苏胡家来的人,头好象破背兜……”等等。第三种唱的是“你们拿着来了个啥?”,又是嘲讽接亲人礼物的。在新娘家的阿姑们逗笑嘲弄的时候,接亲纳信是不反感也不生气的。还要说她们唱的好听。一直到在屋里接待纳信的男人们说,“你们不要再唱了,我看纳信姑爷长得很攒劲,不象你们说的那么难看”。逗得室内外的人们哈哈大笑起来。嘲讽的歌声才停止。
小安:萧老师,在我们接触到的许多少数民族婚礼中,都有关于接亲人与娘家人的对歌,而且基本上都是为难来接亲的人的。比如畲族的难为亲家伯,纳西族的开门歌等等。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共同的心理?
萧梅:我也常常想,这种外表看是给接亲队伍“下马威”的做法,实际上是包含了很深的社会内涵的。从一个姑娘变成媳妇,意味着她要从一个孩子变为一个有社会特别地位的人,而这个特别地位,又恰恰是附属于另外一个男权中心的,在这个转变的仪式中,她和她的同伴们,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宣泄这种复杂的感情呢?那么这种歌唱本身,就是说明。所以她们不仅要用智慧来为难那些接亲的人,如果“刁难”的好,还可以证明娘家的底气足,也是向整个社会证明自己的强大。
小安:我觉得在这里也能体现出有些理论家提出来的艺术的宣泄功能,虽然这种渲泄在整个社会文化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我想问另一个问题,这种为难会不会造成日后夫妻情感上的矛盾?
萧梅:在土族的婚礼中,新娘家的阿姑们要唱问答歌和嘲讽歌,但这并非不礼貌。而且土族婚俗歌中,除了这种为难、刁难之外,在男宾主之间还是要唱互相赞颂的赞歌的。这种赞歌也常常是以问答歌的形式出现的。比如,赞美土族的装束“我们头上戴的卷边帽,黄锦缎的帽边闪金光。我们耳朵上戴的耳坠子,白银子的穗子闪白光”等等。赞歌的歌词多数是用日月星辰、蓝天大海、高山大河、珍禽异兽来比喻的,可以说是极尽渲染夸大之能事吧。在内容上还有赞美东家美酒、东家房门等等,可以说是“事无巨细”,见到的一切都可以唱在赞歌里,这其实就可以看出人类或民族中礼仪交往的源远流长。
3. 赞歌
萧梅:刚才我们说到了把纳信关在门外,然后又请入家中,婚礼再进行下去,我们看到的现场的情景是,新娘由姐姐或姑姑在闺房里一边唱着类似哭嫁的歌,这种歌的内容是叙述父母养育之恩的,一边将发式从未婚改为已婚,并穿戴衣服首饰,而纳信就在门外一边舞蹈一边唱“依姐”,请姑娘上马。(歌词大意)依姐,依姐,太阳光辉照满了,头道时候到来了,二道时候接上了。/依姐,依姐,兄弟四人一齐到来了,四面八方里拥着你来了,姑娘上马的时候到来了。
4. 请新娘上马歌(依姐) 鲁金花、黄秀英
小安:这是土族新娘改变发式和上马启程时,由迎亲的纳信唱的歌。
萧梅:再往下,送亲的队伍要一直把新娘送到男方的村庄。那么送亲的客人看到男方家村庄时,就要边走边唱歌。歌名叫拉隆罗。歌中要将走过的山道、沟壑、河滩都唱到。有时是前面的人唱后面的人答,有时是自问自答。当地的人告诉我,这么唱是为了让新娘子不要忘记自己的家乡。不过,我在听这首歌的时候,倒有另外的一种感觉。我们是在农历的六月去青海的,当时的互助县可以说是景色最美的时候了。天是碧蓝碧蓝的,大片大片的麦子绿油油的,嫩黄嫩黄的菜花就象毛毯铺在地里,风又吹的那么和煦,时不时就能闻到菜花和麦子的香味。那个时候,成批的养蜂人从四川来到青海,为的是采蜜,所以,这么美丽的家园,应该是怎么也唱不完的。
5. 拉隆罗
小安:刚才我们听到的是土族婚礼中送亲的人看到男方家的村庄时唱的歌。
萧梅:对,歌名叫纳隆罗。
小安:萧老师,您前面说了土族婚礼是由歌组成的,我想,土族的婚礼歌一定还有很多,我们今天介绍的只是其中的部分内容。
萧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比方,抬嫁妆有抬嫁妆的歌,新娘子进门有进门歌,几乎在每一个环节上,都有相应的歌唱。
小安:那么这种歌唱伴随着特定的仪式,就成为他们的特定的生活内容。
萧梅:是的。我记得,在我们录音结束采访歌手记录歌词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那首“唐德格玛”(就是我们今天介绍的第一首歌)的歌词,“唐德格玛,我们土族人的子孙哪,让我们唱一只土族的歌曲吧。”当时我就非常感动,这话,说的多么自豪。后来,我在整理录音的时候,每次听到它,都会激动起来。
小安:对,就象我们前面说的,民歌在这种时候,就成为了一个族群的标志了。
萧梅:在婚礼这种人生的圣典中,每一个民族都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强调民族的烙印,这也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对自身繁衍的需要。在这样的歌唱中,是没有演员也没有观众的。无论是在炕上宾主之间互相敬酒,还是姑娘对父母情真意切的诉说,那歌就象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而生活中每一个片段都能用歌来唱,来述说,这样的歌已经是社会化的人的行为和风俗,它们难道不是最真实的吗?
小安:所以,您对中国民歌最深的印象就是“他们的歌就是他们的生活”,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萧梅:对。
小安:好,我们今天节目就要结束了,在这里,感谢萧老师的介绍,也感谢所有收听我们民歌瀚海节目的听众朋友,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萧梅:朋友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