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时候，我和朋友一起回大学母校转了两圈。晚上，我们买了一袋瓜子和几瓶啤酒，坐在广场的台阶上聊天。头顶的几颗星星很亮，有一群学生坐在不远处。我忽然就听到有个男生一边讲电话一边痛哭的声音，他在说，她凭什么说我不喜欢她……面面相觑的我们只说了一句，年轻真好。
每一次爱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会是最后一次。至于那个男生啊，在水泥地上躺了一会儿，被室友拖回去了。今晚的故事，也来自一个男book粉的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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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 麻将
1
我收到了一张精致的结婚请柬，是我的初恋女友周思璐给我寄来的。请柬的封面上写着几个秀丽的黑字：送呈陆肆台启。
我挨在沙发上，拿着这张红色的符咒，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周而复始，直到手酸了才停下来。然后自个儿在大厅感叹了一声：“啊，她要结婚了。” 我最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的死党陈东旭，他接电话的时候刚好在健身房跑步。 “陆肆啊陆肆，人家都结婚了，你也该把心一横，忘记这个女人，哥儿我今晚带你去夜总会随你挑。”陈东旭在那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是跑步的缘故还是我的缘故。 “喂，我打算参加她的婚礼。”我没有领他的情，当头就是一盆冷水。 “说真的，都这么多年了，你觉得值得吗？” 我承认，我确实被陈东旭的这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或许是因为这段单恋持续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让我无法衡量它的价值，以至于直到现在我会认为那是无可取代、不可或缺的，如果非要给它贴一个标签，那应该是无价的。 但另一方面，事实证明在漫长的岁月里，单方面的感情输出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的加持和回报，用青春换爱这项高风险的投资，最后只是落得了血本无归的沉痛结局。 我现在不想谈值得，我甚至恨它。 因为到现在我都分不清自己是满载而归，还是两手空空。 “操他妈的。我陪你去。”陈东旭见我没接话，心里憋得慌。
2
我收到第一封情信，是在十二岁那年。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封信笺被一个粉色的信封包裹着，信封背后有一张心形的贴纸，散发着淡淡的少女香味。 “喂，等下要去北极冰喝珍珠奶茶吗？”下课铃还没响，周思璐就收拾好了书包。 “不去了，我得回家做作业。”我快速将手中的惊喜塞进了书包里，生怕被她看见了瞎起哄。 “真受不了你这种乖学生。”她嘟哝了两声，然后头也不回，踩着铃响走出了课室。 放学后我蹬着自行车回家，一路上匆忙得连屁股都没敢放在车鞍上。等我反复确认家里没人之后，我拎着书包走进了房间，按下了门锁，拉上了窗帘。 我将那封夹在语文书里的情书拿了出来，一下子感到心跳加速，脸红耳赤，觉得自己双手此刻捧着的就是一团炽热的火焰，火光四射。 暗处被雀跃的光芒点亮，我借着光芒谨慎地撕开了信封背后的贴纸，房间里的氧含量仿佛随着这个封印的解开，变得异常稀薄。直到我即将不能呼吸，我终于看到了信里没有署名的内容： “喂，我喜欢你。” 看着信里寥寥的五个字，我被用力地推了一把，毫无防备地掉进了一个盛着粘稠糖浆的湖泊里。我在那里浮浮沉沉，反覆挣扎，分裂，迸发，然后随着澎湃的感情一并融化，最后凝结成为一颗迷失自我的蜜饯。
我把这团火焰藏在书架的最下方，一阵温热从地面蒸腾而起，少女的香味弥漫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独一无二的气味和温度，从那时开始是组成我所有安全感的重要因素，往后每次我伸手摸到那封信笺的存在，都会觉得她还在我的身旁。
3
当然，这个没有署名的迷题后来被解开了，在一个深秋的傍晚。 我踏着斜阳回家，在街口的转角处遇到了周思璐，刚亮的路灯照亮了她的脸庞。 在我的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脸。她的双眸像一汪澄澈的海，粉红色的唇像刚从树上摘下的水蜜桃，一颗美人痣落在了嘴角旁白皙的肌肤上。 真美。 “你怎么还不回家？”我问她。 “等人，现在就回去。”她挎着书包，沿着光与影的分界线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喂，你真的不知道那封情信是谁写给你的吗？”她转身看着留在原地的我，转角的音像店突然播起了老旧的情歌。 “我现在才想起了你的口头禅——喂。”在斜阳的照耀下，我的耳朵被晒得通红，我闻到了一阵焦灼的气味。 “喂，不如我们在一起吧。”周思璐见我没有说话，她笑了笑，准备转身离去。 “好啊。”我回应，店内情歌的音量被调得更加大。 时隔多年，我依旧会梦见这个令人动容的黄昏。周思璐双眸里的海洋淹没了这个城市，我不能着地的双脚悬浮在半空中，梦里我试图大声求救，也试图放声大笑，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
当我看到了岸上那个嘴角带痣的女孩时，我用尽全力憋出了卡在嗓子眼的四个字——别离开我。 然后就醒来了。
4
恋爱是一场两个人的溺水，运气好的先上岸，运气差的终溺死。
我似乎是运气不佳的那个，我和周思璐在同样的黄昏结束了这段好奇大于责任的感情。 按她的原话说：“要是我们迟点开始，或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之后从初中到大学，我跟着她考同一样的学校，报同一样的专业，进同一样的社团，交同一样的朋友，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害怕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增无减。但事实证明，自欺欺人的行为往往适得其反。 大四那年，周思璐跟我说，她毕业之后想留在这个城市工作。然后我孤注一掷，推掉了所有外地单位的录用，满心欢喜地选择留在本地。可是到最后周思璐竟一声不吭地飞到了厦门，摆脱了这场长久的束缚，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现在想来，我真笨。
5
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陈东旭驾车载我到厦门参加周思璐的婚礼，一路上我看着车侧倒后镜内的自己，不知道是原来不曾发现，还是后来发生改变，我看到了自己的嘴角有一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痣，与当初落在周思璐嘴角旁的有几分神似。 我心里冷笑，如果用这九年的时间换来一粒不起眼的美人痣，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十个小时之后，我们抵达目的地。
七月的厦门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一样，迎面吹来的风都是带着热气的。婚礼的晚宴设在一个沙滩上举行，，像当年那封埋在我书架下方的情信。 我啊，还记得那封情信的气味，淡淡的少女香味。想多了，人也就跟着熊熊地燃烧起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把握不住，第一是对不起这九年的感情，第二是对不起一路驾车的我。等下你得手之后就往死里跑，我在门口的位置接应你。”陈东旭已经做好了抢亲的准备：“操他妈的，还在这瞎等什么，快去抢啊。” “喂，等我的好消息。”我下车没走几步，回头看着车内的他。 我真的挺感谢陈东旭的这份仗义。他说得没错，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就算以后再怎么奋不顾身也不会再有了。
6
我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婚礼的新娘，她漂亮的脸蛋因为酒精的作用泛着红晕。 隔着人海，她率先向我挥手。 “喂——”我向着远处的她大喊，震耳欲聋的吼叫引来了旁人的注目。周思璐停下了挥舞的手，我和她的眼眸此时像两条彼此熟悉的河流，攀山涉水从南到北，就在这个蕴含情感的瞬间交汇缠绕。 可是，我还是没有捉住这个机会。 因为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我已经不用爱她了。 我长了一颗跟她如出一辙的美人痣，毫无保留地继承了她的口头禅，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九年前那个无知而又苍白的少年。九年，整整的九年，我像跟屁虫一样追随在她的身后，看她喜欢看的书，走她习惯走的路，模仿她的动作，培养她的喜好，像傀儡一样被支配地活着。 这些不计成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博她回头一看，发现身后有人。 可惜的是，这样的美梦没有成真。更滑稽的是，我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模样，爱到最后我竟变成了她，遗失的青春和年华是改变的代价。 “祝你新婚快乐——”我站在原地，泪光荧荧。 “谢谢你——”她一脸笑靥。
7
最后我没有选择逗留，而是拿起两杯香槟回到车上。 陈东旭看见我形单只影从里头出来，没有失望也没有多问，他重复了之前在电话里头问我的问题：“都这么多年了，你觉得值得吗？” “值得。”我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愉快，然后大笑起来。 “操他妈的，干杯！”他抢过其中一杯香槟，放肆地嚷着。 迎面袭来的热风吹得我头晕脑胀，我开始忘记那股萦绕不散的气味，还有那团温热的火焰，我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隐约听到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大概在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了。
作 者| 陈三川
封 面| 许旺旺
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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