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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雅欣:《桃夭》——中国的婚礼进行曲

发布时间:2022-02-07 03:32:43
作者:子曰师说

【文章导读】

读《诗经》让我们了解到,不是西方才有婚礼进行曲,中国也有。贺新娘的《桃夭》,就是中国的婚礼进行曲。

西方的婚礼进行曲庄重神圣,于庄严肃穆的氛围中,男女双方在神的见证下交换誓词;而中国的婚礼进行曲,该是喜庆活泼、众声相和的,因为喜气人人都要沾。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婚礼不只是新郎新娘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场家族亲朋、甚至天地日夜都要参与进来的一个重大节庆。



《桃夭》 画家·于水



诗经原文】

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fén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zhēn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白话译文】

茂盛桃树嫩枝丫,开着鲜艳粉红花。

这位姑娘要出嫁,和顺对待您夫家。

茂盛桃树嫩枝丫,桃子结得肥又大。

这位姑娘要出嫁,和顺对待您夫家。

茂盛桃树嫩枝丫,叶子浓密有光华。

这位姑娘要出嫁,和顺对待您全家。





【文化解读】


《桃夭》

——中国的婚礼进行曲




(一)桃花绽放

在那桃花盛开的季节,有个女子正羞颜如彤、笑靥如花,她的背后繁英似锦、喜庆如火,处处是热闹欢乐的色彩——这就是《桃夭》描绘的场景

璀璨年华的少女就要出嫁,亲朋好友都为她唱上祝福歌,桃花为歌,贺新娘

这也是《桃夭》传达的心情,在最好的时节嫁给最好的你,以最好的我全你最好的家,桃花为证,贺新婚

《桃夭》,就是一首贺新娘的诗歌。

“灼灼其华”用桃花正艳代表少女娇容绽放、芳姿炫目的出嫁年华;

“有蕡其实”用桃子结果表示女子结为连理、传宗有后的爱情已开花结果的状态;

“其叶蓁蓁”用桃树的枝繁叶茂形容女子虽不再娇艳,却已成熟稳重,带来家室壮大、和乐融融的情景。

《桃夭》首先赞美新娘的明丽,而后祝福嫁入夫家的和美,同时又畅想这姻缘形成爱情的结晶、家族的完善。从个人之美、到夫妻之和、再到家族之全,在少女刚刚踏出闺门的时候,这一首由旁人送上的贺新娘曲,就完美地唱尽了一个女人完整的一生。《桃夭》虽短小,却完成了一个古代女子的全部心愿。

桃花,是春天来时,季节里最繁盛、最抢眼、最明媚的花,它花期虽短却无法令人忽视,虽不名贵却无法令人不爱。这些谁都可以拥有却谁都无法长留的桃花,是青春的代言,它属于遇见了就要马上告别的春天。

所以以桃花比喻少女芳容最是相得益彰正如那些明艳而娇嫩、张扬而无心、灿烂而易逝、不够尊贵却令人向往的春之年华。夺目的光彩,美好的开端。

桃花盛开,是桃树在一年中的美好开端;明媚青春,是人在一生中的美好开端;而以桃花比拟女子容颜,也是《诗经》对于文学艺术运用桃花这一意象的美好开端。清代学者姚际恒说:“桃花色最艳,故以取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桃夭》开创了桃花之喻女子的鼻祖。

后,才会有唐代的崔护惋叹“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惆怅于风中;才会有曹雪芹为林黛玉代笔“桃花帘外开依旧,帘中人比桃花秀……若将人面比桃花,面自桃红花自美”的自比红颜薄命。桃花的繁华令人甘醉其中,而桃花的短促又使它倍加珍贵,以致渐渐,桃花的意象不仅比拟美女,亦指代起更多美好的事物。——因而,陶渊明笔下的武陵人才念念不忘桃花源,陶渊明桃花代表了一个远离机心的理想国;因而,一代才子唐伯虎也宣称“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惟愿长伴桃花,老死其间,唐伯虎桃花代表了一片避世安心的净土。

《桃夭》是桃花这个喻意得以绽放的伊始,它在这首诗里指代着青春的人生之初、似锦繁盛,暗喻着婚礼的人生之喜、如梦繁丽。而后,桃之夭夭,随之逐渐开出中国人的文化记忆中,更多的、繁华不败的美好意象




(二)之子于归

桃花开时,之子于归。“之子于归”就是“这位姑娘嫁往夫家”的意思,古代将出嫁称为“归”“于归”认为“夫”为“家”,所以女有家,就是女子有了丈夫、嫁入了夫家。

这与今人的思维有些隔阂,今天无论男女,都把自己出生、成长的由父母亲构建的居住环境就称为“家”。而在古人的观念里,女孩子在家是客,闺中岁月只是寄住在娘家的匆匆过客,只有迈入要终身所托的那个夫家、自己真正为人妻室,才是归入了属于自己一生的“家”。

所以女子出嫁,是归来,是回归到命中注定、三世有缘的屋檐下。

对于没有独立经济能力的古代女子来说,娘家不是久居之所,人生轨迹只能是以夫为天、终身为靠,夫家是女孩子成人后得以生存的依赖。所以从实际需求看,确实是,女子”,才是有

反之,男子有妻,称为有室。,一个家庭的平衡、发展,也必须需要女子的加入。《易》曰“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相济,天地之道也。所以夫家也在寻求外姓女子的长久入主,构成家庭的完整和持续。女有家,男有室,夫妻共同组成了“家室”。因此不仅女人需要一个家,一个家同样需要女人。

从现代思维来看,“之子于归”的观点也有必要让我们重新审视和参考。“之子于归”并不简单是男女不平等的眼光,乾刚坤柔,男女的社会属性天然就有不同。虽然,现代社会由于生产方式的改变,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地工作、赚钱、养活自己、实现理想,但由于生理结构的不同,女性不可避免地在生存竞争中处于弱势,导致在心理结构上,女性会比男性更多地需要安全感,无论是挑选好夫婿终身有靠、还是求得好工作努力进取,其实都是在寻求安全感。这也是为何当今社会的年轻群体中,普遍存在阴盛阳衰的现象因为女性红颜易逝、体力易衰她们的危机感比男性更强烈,所以必须让自己更优秀,才能更好立足。而当女性在对安全感的寻寻觅觅中,终于遇上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愿意以终身相许,此时她就是在心理上有了归属感,感觉自己的人生有了归宿。

所以“之子于归”的说法和愿望,不是背弃娘家或重男轻女,而是男女各得其位,各自找到了生命里安心归属的那个位置。而女性的感受在此时会尤其幸福和甜蜜,从此不必再像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而是可以倦鸟归巢、小舟停靠在港湾,从此力量更强,道路更长,信心更足。

因此我们会看到,在金庸著名小说《神雕侠侣》里,当女魔头李莫愁威逼到杨过、程英、陆无双的性命时,程英以为自己这一方的人都难逃厄运了,反而将生死置之度外,满心欢悦地弹起一曲《桃夭》来。此时她的心理潜意识是:她要与暗恋的对象杨过一起上路了,哪怕一同赴往的是黄泉,也甘之如饴。从前心有所属而无法诉说,如今,是能命有所归而得以长终。程英在同归于尽前弹奏的《桃夭》,是将灵魂、生命都归予了她爱的人,满腔喜悦的贺歌,响在这哀凉绝望的向死之路上。

所以,“之子于归”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将心付与,将情交托,将身期许,将命约从。从此归,从此痴,从此醉。



清·郎世宁《桃花图》


(三)宜其室家

新娘出嫁时,《桃夭》这首贺歌里最重要的落脚点是在唱“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也就是说,要新娘过门后,善处丈夫及家人。是娘家对女儿的祝福和期盼,也是夫家对媳妇的愿望和要求。

但是,社会愿望只管要求结果,不管过程实现。女子怎样才能是宜家宜室的善者?女子如何才能是与人为善的贤妇?这份责任,虽在女人自己身上,但同时也是要着落在夫家人身上。

公婆是否通情达理、处事公平?丈夫是否体恤妻子、值得依靠?这两方面因素在传统家庭关系的比重中占据了至少三分之二的分量,所以女人自己本身是否勤劳贤惠、知书达理,顶多只能发挥三分之一的作用。

比如《孔雀东南飞》讲述的刘兰芝,织素、裁衣、箜篌、诗书,无一不能,模样也是“精妙世无双”,连丈夫焦仲卿都感觉是“幸复得此妇”,非常有幸娶此贤妻。然而刘兰芝还是出嫁两三年被婆婆休回娘家,导致刘兰芝与焦仲卿被逼得双双殉情而死。诗里说的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在空中盘旋着的,是刘兰芝对于“妇难为”的屈叹。

再比如诗人陆游与唐婉各自书写词作《钗头凤》,泣诉着他们的爱情挽歌。一代才女唐婉,在丈夫陆游的眼中“曾是惊鸿照影来”的举世无双、令这个诗人“梦断香消四十年”的一往情深,然而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还是逃不开婆婆的嫌弃,终两人被棒打鸳鸯、劳燕分飞,各自遗恨终身。他们两人的词里都在质问:为何“东风恶、欢情薄”?为何“世情薄、人情恶”为什么婆婆如此恶劣霸道?为什么封建家长如此不通情理?这发问无人回答被休弃的唐婉只知道:好花难存、家难

婆媳关系是个永恒话题,婆媳问题总难处理。然而这其中,最大的责任反而不在婆婆或儿媳身上,最大的责任该由处于中间位置的、那个在家庭中既是儿子又是丈夫的男人承担。婆媳问题无法调和,归根到底是这个处在中位的男人无法平衡双方。他或者是糊涂不明见识不清,或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总之,要么是智力不够,要么是能力不足。

就像焦仲卿陆游,他们再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再温柔缱绻、满腔柔情,却没有挑战权威的魄力、没有坚持自我的勇气、没有誓为知己周全的责任和担当。这样的男人,不值得女人的爱——他既给不了妻子依靠,也给不了母亲诚孝——对爱妻海誓山盟却牺牲爱情,对高堂依顺服从却腹诽埋怨。在“夫为天”的时代,家庭失和,实在是男人的责任。

焦仲卿与刘兰芝、陆游与唐婉,乃至晚清历史上的光绪帝与珍妃……这些男人都给世间留下了凄美的爱情故事,和他们身边那个因为悲剧而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的女子。他们的爱或许值得同情,但这些男人最大的问题是:只有爱的愿望,没有爱的能力。所以他们的多情,反是无情地坑害了意中人而已。多情反被无情误。

而真正的强者,真正懂得如何管理感情与生活、如何实现意愿与责任的男子汉,应当是铁血柔情的,有铁的意志,懂水的柔情

所以说到“宜其室家”《桃夭》这个希望婚姻带来家庭和美的愿望不只对女人、也是对男人提出的。男人不能顶天立地,家中无法妻贤子孝。好男的责任,应该同时体现在家庭内外。

“宜其室家”,说是在要求女人,是要求男人。



明·陈洪绶 绘


(三)礼遇美好

在金庸武侠名著《射雕英雄传》这样一个山河残破、国恨家仇的故事开端,一个首先出场的说书人,却是以桃花烂漫的视角,开始了他的讲述。他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在那南宋初年,桃花兀自开如往昔,但故土却已物是人非,桃花无心的灿烂,对照着人世残败的荒凉。

因此,桃花,象征的是一种平安喜乐、陶然安居的盛世光景,不能再与桃花自在为伴的时候,便暗示了生活的颓丧。比如我们提到过的:武陵人沉醉的桃花源,是一片安居乐业、灾患不至的理想家园;唐伯虎醉眠的桃树下,是一种与世无争、超然脱俗的生活方式;崔护踏访的都门桃花,是一份心中所爱、念念不忘的佳人倩影。正如前所说,桃花,代表的是一种美好。

因此,能唱着《桃夭》、办着婚礼、憧憬着未来生活、开始人生新的旅程,这正是美好生活的表现。所以这样看来,《桃夭》不仅是对新娘的歌颂和祝愿,也是对时代的歌颂和祝愿——能让人民有心力、有余暇唱起《桃夭》的社会,一定是个安乐、稳定的时代。

能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一种幸运;

能建设这样的时代,是一种理想;

能维护这样的时代,是一种责任。

而在我们目前这个整个人类历史上都难得的、长时间和绝大部分地域能处于和平、文明、丰衣足食的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让唱诵《桃夭》的心情和盛景持久盛开,这该是我们的社会责任、时代责任

读《诗经》让我们了解到,不是西方才有婚礼进行曲,中国也有。贺新娘的《桃夭》,就是中国的婚礼进行曲。西方的婚礼进行曲庄重神圣,于庄严肃穆的氛围中,男女双方在神的见证下交换誓词;而中国的婚礼进行曲,该是喜庆活泼、众声相和的,因为喜气人人都要沾。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婚礼不只是新郎新娘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场家族亲朋、甚至天地日夜都要参与进来的一个重大节庆。比如古代的婚礼就称为“昏礼”,因为是在阴阳交合的黄昏举行的。黄昏时分,正处在日夜交替、天地相连的状态里,仿若是天与地、日与夜自己的婚礼。而对于人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一场婚礼,是两个家族的联姻与结盟。

所以,中国式婚礼,能使天地向善、家族向荣、夫妻向好,婚礼之美好,就是因为它是宣布着各方面“永结为好”的开端。

《桃夭》是如此美,它不仅礼遇了两个人的姻缘,更礼遇着整个社会的安好。


《古装新婚图》 谢之光(1900-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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