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故乡。家里挤满了人,连院子、晒谷场都是。
他们忙着筹备我的婚礼。最疼我的小哥哥,把晒谷场边上的堆粮小屋布置得很童话。从地面直达屋顶的玻璃柜墙,里面装着各色糖果糕点。屋子中心是温暖的炉火,年轻人和小孩子围在炉火中说笑猜谜,欢乐融融,等待享用那四面玻璃墙的精美糕点。
我家的所有亲戚都来了。许多人,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隔壁村的,隔壁的隔壁村的,他们还是我小时候的模样。没有老,也没有死。
我家的哥哥姐姐,路远路近,都回来了。我家第三代的许多小孩,在这热闹的婚礼里,玩着捉迷藏。
是8号,历书说这是个吉庆的日子,因此仅一条街上,就有几对新人在办婚礼。喜庆的氛围异常浓郁。
我带着我家第三代的孩子,跟着隔壁村一个老嫂子,走过我少年时代常走的路,天气温煦如旧,路边野色依然生机勃勃,山林的鸟拍着翅膀飞来飞去。孩子们牵着我的手,依恋地缠着他们的姑姑/阿姨。
我像是一脚踏进了我的童年。踏进了捉青蛙的童年,踏进了捡秋梨的往昔。
走回家,爸爸妈妈还是很忙,这婚礼很热闹。
我避开了这热闹,就像童年时避开邻居家红白事的喧嚣一样。
我去了大母的菜园子。我其实有点怀疑那不是大母的,因为收拾得太整齐了,这不是大母的作风。
我想给大母留几行字。我记得她在一张杉树皮下藏着几根粉笔,我去找,果然找到了。
我拿起完整的一根白粉笔,在长满爬草的石灰石上写字。
写完了,自己读了几遍,想起大母人老了,眼睛不好,可能发现不了这些字,于是决定换个显眼的地方写。
换了几个地方,越发看不清了。粉笔是白色的,写在灰蒙蒙的水泥地面,字迹若隐若现——
“大母对不起,我在你菜园里,晦气沾你园子。请原谅我。”
然后我看见他远远地走来。近处在进行婚礼的人家依然欢欢喜喜。
那一瞬间我有点犹豫。这个世界还是有点美好的,真死了,有点不甘心。
我看看挂在肩膀上的绳子,不能怂啊。死也是一种体验,一直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死了是不是到另一个世界。
死的好处就是都能知道。
他走近了,看出我的意图。他很宽容,没有阻止我。他倚在石灰岩上,摸出打火机,点燃了他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