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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愁老之将至,
你老了一定很可爱。
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
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
世界也老了十岁,
上帝也老了十岁,
一切都是一样。
――朱生豪致宋清如
壹
有一个人,他比徐志摩更浪漫,比沈从文更深情,他是这世上最会写情话的人。他曾写的词煸动着无数女子的泪水。他满腹才情,却英年早逝。他,就是朱生豪。
朱生豪
1912年二月二日,朱生豪出生于浙江嘉兴,一个拮据的小农民家,父母从小就很重视对他的教育;在学堂里,他聪敏好学,颇得先生的喜爱。
只是,这样的光景不长。十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两年后,父亲也相继离世。家庭的变故和纷纷失去双亲的痛苦,造成了他往后寡言的性格。
1929年,十七岁的他被保送进了杭州之江大学,主修中国文学,辅以英文。大学期间,他加入了“之江书社。”他的才华才逐渐在众多学子中显露芒角。
当时的社长夏承焘老师对他赞不绝口,夸其道:
“其人今年才二十岁,渊默若处子,轻易不发一言。闻英文甚深,之江办学数十年,恐无此不易之才也。”
正因如此,他很快得到了“之江才子”的称号,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但仍是老生常态,少言沉默,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年之中,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的日子有一百多天,说话不到十句的有两百多天,其余日子说得最多也不到三十句。”
然而,命运就是这般兜兜转转,让他这个不爱说话的人遇到了此生使他倾尽笔墨的人。
贰
宋清如,出生地主家庭,在江苏常熟一户算是富裕了。当时的封建制度始终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家里也是早早的就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希望她过着平和流水的生活。
宋清如
但宋清如并非寻常女子般顺从听命,当下便反抗道:“我不要结婚,我要读书。”几番据理力争下,最终以不要父母嫁妆的条件换得了去之江大学就读的机会。
她总爱穿着一身素色的国服,抱着一本蓝皮的诗集,踩着布鞋走在之江的林荫树下,回眸间,浅浅一笑,便能引得无数人围观。她是之江校花,也是才女,施蜇存说她写的新诗有“不下冰心之才。”
这样的两个人,一个是木讷的穷小子,一个是开阔的大小姐。他们都是之江的学生,她比他晚了三届,他比她小了半岁。
却在一次“之江诗社”的活动中相遇,他们都爱读诗写诗,诗为他们牵起了红线。相见恨晚便一见如故,宋清如就像一场四月的烟雨,飘进了朱生豪贫瘠的心田。
叁
那天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古诗中那句烂熟无比的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此刻,他己然坠入了爱河。任凭这火树银花中穿过千千万万的红袖,他的爱却只给灯光阑珊下的她一人。
两人很快以书信往来,民国的爱情就是这般豪爽,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就是一生。
那时候,同窗好友闻知都嘲笑朱生豪,这个看起来像是疾风里一株瘦巴巴的小草一样的书生,写起情书来真是极品中的极品。
看完他写的情书,就像回到了十七岁的盛夏,女孩的衣角拌住了男生的脚步,羞涩而美好的初恋。
然而,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只有仅仅一年的大学时光,朱生豪先于宋清如毕业离开学院,临别之际,他送给了宋清和一封桃色的信笺,里面写着三首小诗,也就是后来被人称讼的《鹧鸪天》。
其一:
楚楚身材可可名,当年意气亦纵横。
同游办理呼才子,落笔文华绚不群。
招落月,唤停云,秋山朗似女儿身。
不需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己倾。
其二:
忆昨山初见时,十分妖瘦十分痴,
席边款款吴侬语,笔底芊芊稚子诗。
交尚浅,意先移,平生心绪诉君知。
飞花似水初无意,可奈衷情不自恃。
其三:
浙水东流无尽沧,人间暂聚易参商。
阑珊春去羁魂怨。挥手征车送夕阳。
梦己散,手空扬,尚言离别是寻常。
谁知咏罢河梁后,刻骨相思始自伤。
这流年的锦笺可谓是倾尽了朱生豪对这个女子的一世笔墨,饱蘸着他对她此生情贞不谕的思和念。在这须生里,她是他写不完的缱绻,读不完的蒹葭。
只恨这相处的时间太短,浅浅的一年光阴,他们就面临了分离。此后,这一别竟是长达十年之久。
肆
这十年是难熬的,再加上当时战乱频仍,时局动荡,能维系两人感情的,除了书信的往来,别无其它。那时候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也是在这十年当中,朱生豪用着宋清如送给他的一支钢笔,。
1942年,朱生豪三十岁,宋清如三十一岁。在这之前,朱生豪曾多次向宋清如求婚,但都是无由被拒。她不是不爱他,只是当时那个年代的不安,让她不敢轻易去守护这份爱情。
最后,她对朱生豪的爱还是胜出了内心的顾虑。两人长达十年的苦恋也终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同年5月1日,朱生豪和宋清如在上海完婚。
他们的婚礼没有十年般的轰轰动动,反倒一番朴素自然,婚礼上他的老师夏承焘先生为他们题下了八个大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而他们婚后的生活也真如这句话般过了下去。
大婚后,夫妻俩返回嘉兴定居,日子极为清贫。当时朱生豪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翻译沙翁的巨作当中,朱生豪常对宋清如说:“饭可以不吃,莎剧不能不译。”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宋清如更加笃信了她嫁的这个男人是要同她过一辈子的,生活中,她是他最贤慧的妻子,工作中,她又是他最能干的助手。他只要一译出来,第一个读者便是她,他们的生活赌书泼茶,却也窘迫难堪。
但他们从未惧怕,每天清粥小菜,东篱耕作过得也雅俗别致。多年后,有人问起宋清如他们婚后的生活,她只说了一句话,却足以囊括了他们在一起的所有时光:“他译莎,我烧饭。”
1944年,是被宋清如泪水泡了一遍又一遍的一年。生活的艰难,工作的过度,身体的羸弱;朱生豪的生命就像是秋风里的落叶摇摇欲坠。他终是病了,就连握笔的力气都没了,他捶着胸口,恨着,恼着,换来的却只有他越来越骤烈的咳嗽。
宋清如每每都会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手中绢布上的红色却无休止的刺痛着她的眼睛,她紧紧的抱着他,像是抱着这一点点逝去的生命。
他们没钱看病,他也没时间看病,他的五部莎翁还没译完,他的清如还没爱够。他的病未见好转,却日日加重。
而此时的宋清如已有了身孕,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他们多年来相守的结晶。本应高兴,可现下这样的情况,她已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反是心中的愁苦又添了一成。她既要照顾卧病的先生,又要担忧腹中这小小的生命。
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好不容易攒下的几枚大洋悉数请了大夫,可得来的就只有几句冰冷的为日不多。
她不信曾经那个像风一样的男子会有一天就这样离开她的生命,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他那么爱她,怎会舍得留下她孤身一人?怎会?
伍
可命运从来就不会轻易的去怜悯任何一个孤苦的人,不然这人世上也不会有着这么多的颠沛流离,这么多的生死别离。
我们就像是台上的戏子,精彩的唱着自己的人生,演绎着别人的故事,却也循了这命运的剧本。参透了开始却猜不到结局,到最后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伶人罢了。
晚年宋清如
12月26日,寒冬的午后,朱生豪病危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临终前喃喃地呼唤着:“清如,我要去了。”
说完,便撒手人寰。
留下未译完的莎和未满一岁的稚子。而那一年的宋清如才三十三岁,他们的婚后生活不到两年。
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一个正值而立,一个正值风华,躲得过别离,躲不过生死。
至此,他的笑,他的泪,他的眉眼,他的嘴角以及他对她的爱在这一日全部留在了他三十二岁的时间里,再不得见。
人们常说:一个人有了使命,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朱生豪的死一度让她悲怆到昏迷,她本也想随之他去了的,可看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不是倦恋着这尘世的美好,而终是放不下他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和他未完成的遗憾。
她从来就不是个软弱的女子。面对生活,她可以选择克服,可面对先生的离去,她始终不能放下。情到深处,红笺也无色。就像她曾在纸上写下这样一段令人不忍卒读的话:
你的死亡,带走了我的快乐,也带走了我的悲哀。人间哪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由病痛而致绝命时那样惨痛的事!痛苦撕毁了我的灵魂,煎干了我的眼泪。活着的不像我自己,只像烧残了的灰烬,枯竭了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涟漪。
陆
以前她活着是因为有他,如今,她活着就像一只烂了肉,空了壳的海贝;明天对她而言只是日子,不是生活。
往后的一年,她只身带着孩子回到了常熟教书,没课的时候她便在书房里整理朱生豪留下的那三十一部一百八十万字的手稿。一呆就是一天的日子。
1948年,,并写下译者介绍,交由世界书局出版。
她完成了他的遗憾,然后她的生活留下的都是午夜梦回的思念和孤寂。
1977年,已经六十七岁的宋清如再次回到嘉兴老家,此时的她己白发苍苍,经历了两个世纪的变迁,岁月于她身上留下的只有看破世俗的宁静。
阳光下,她坐在老藤条编的摇椅上抚摸着那些己被泪水晕了无数遍的信,一字一句,不厌其烦,她甚至能想象到朱生豪写这些信时,嘴角上扬的样子。别苑里的花开的艳丽,树叶婆娑的光影星星点点晃着她的眼睛,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过去。
她回忆道:“那时,他完全是个孩子。瘦长的个儿,苍白的脸,和善、天真,自得其乐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亲可近。”
这大概就是她为何如此爱他的原因吧!爱一个人爱到了极处,他就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份,当他离你而去时,你的心就像是被剜了一个大洞,呼呼的灌着风,无法弥补。
柒
1997年六月二十七日,宋清如离开人世,享年八十六岁。同她一起下葬的是一本厚厚的莎译全集,时隔五十三年后,她要亲自带着他的憾业去找他,她相信他还在奈何桥等着她,他曾托梦告诉过她,在那忘川河旁的三生石上分明刻着他们的几世姻缘,他答应了要和她一起今生来世,这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了……
纪念雕像
如今,在嘉兴市区禾兴南路73号朱生豪故居门口,这对患难情侣身体相连,宋脸庞微侧,朱深情凝视,似在喁喁私语。他们双眸微闭,冥思、陶醉在某个久远的梦里,带着一种尊贵、宽容的气氛。似乎与这条尘土飞扬的禾兴路毫无关系。
雕像的基座上还有一封朱生豪给宋清如未曾发出的信:“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
“
我曾看过这样一句话:
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里,
遇见一个看着舒心的人,
彼此相视一笑;无关柴米油盐,
不为金戈铁马,只为风花雪月,
这就是爱情。
我想说的就是他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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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文&编辑 | 姜琪 席希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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