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到了五岁上头,忽然想学弹琴。她爸爸于音乐上颇有天赋,但良师不教子,我想着还是找个老师来教她,于是在朋友介绍下拜了一个名师。
说是名师,确实在当地已经很有名气,等闲还不收徒弟。我认真地陪着罗拉去上课,可三节课下来罗拉已经垮着脸说不去了。
“为什么呀?”
“不管我怎么努力,老师总是批评我。”
我细细回忆,好像是真的。这个老师是大学里的教授,带的学生在全国比赛拿了很多奖,对学生要求不免严谨些。一个小指的高度略有偏差,或是节拍错了分毫,他都会要求重来。这么一来,半小时的课往往只弹了三两个乐句。
“达芬奇小的时候,画了很长时间的蛋,后来才成了大画家……”我试图说服她,但是五岁的女孩子,哪里有成为李斯特、霍洛维兹这样的大钢琴家的雄心,她只觉得原来挺可爱的钢琴,变得可厌至极,坚决不肯再去上课了,害得我向老师告罪了一番,还没敢把剩下几千块的学费给要回来。
过了一年,她到底心心念念又提起学琴这事儿。这次,我长了教训,想着找个“通俗”一点儿的老师。正巧见到小区下面有个琴行,就撞了进去。这老师接待我们很殷勤。罗拉在那儿摸琴键,我就四处打量。墙上满满地挂着这个老师的照片:演出的,和著名演员合影的,手捧奖杯的……一概春风得意,风姿绰然。“您的女儿很可爱呀!”“哪里哪里,淘气的很。”我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淡淡回应着他的赞美。
他向我描摹了一番罗拉学琴的愿景:“我这儿是注重兴趣的,不会让孩子感到厌烦,我们一边学基础一边也学点歌曲伴奏,孩子们可以很快登台表演的。”我想,这挺好,我们也不想考级,让她有兴趣就好了。
那阵子我挺忙,老师说家长不必陪同,我乐得清闲。过了半月问罗拉学得怎么样了?她很自信地说,我弹一个你听听。结果一弹,我差点没从凳子上掉下来。《致爱丽丝》?罗拉才学了十来次琴,恐怕连谱子都不识,怎么就弹上这个了?她得意地问我:“怎么样?”说实话,不怎么样。节拍、指法、音符、乐句都是错误百出,也就是我对《致爱丽丝》比较熟,还能听出来个大意罢了。“罗拉你会背谱子了?”“老师说没关系,我背出键盘的位置就可以了”。嗬,这不是我们学英语的时候拿“三克油”“扑来个男的”记单词的方法吗?
我就觉得这老师可能有点不靠谱。这个不靠谱,在一个月以后他再三向我兜售他店里的二手琴时得到了更加充分的证明。彼时,罗拉还在弹那首漏洞百出的《致爱丽丝》。这一轮的钢琴学习再次画上了休止符。
这以后,我就和罗拉说,咱不学钢琴了行吗?这找老师也忒难了!几个带孩子学过琴的妈妈听了,会心一笑。可钢琴就像罗拉心里的一个小小的种子,过一阵子又苏醒了过来。我在烦恼中,一个同事拍着胸脯说,我给你介绍一个老师,包你满意。
我吃了许多教训,不免谨慎,要求试听一节。结果那天照例忙,送了罗拉上楼自己没去。下课回来,罗拉容光焕发。“老师怎么样?”“妈妈,你知道吗?这个老师姓郝,郝老师确实可好了,我喜欢她。”她语气非常郑重。
后来我陪罗拉听了几堂课。郝老师轻声细语,和罗拉讲着课,时不时地赞扬她几句。碰到罗拉不明白或者弹错的时候,她总是手把手地教,一边婉言说:“不着急,我们一点一点改正。”她给了罗拉一叠书,除了演奏的,还有基本乐理的书——这点我深以为然。
每个星期天,罗拉腋下夹着一叠书,开开心心去上课,每天放学,她又开开心心地在家里练会儿琴。这样不知不觉的,罗拉的琴艺精进起来,有一天,她对我说:“妈妈,来,我来弹,你来唱好不好?”我欣然从命,一曲歌罢,母女不禁相视而笑。
这时候,我就想起了我早年的一个朋友。那时候在一群大谈考级的家长堆里,他慨然说:“我让我儿子学琴,从没想过让他成什么音乐家,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他烦恼的时候可以弹一弹,他高兴的时候也可以弹一弹。”我觉得这爸爸的愿望,郝老师一定能帮罗拉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