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守汉小说:苦恼

苦  恼

文：罗守汉

中心城区华灯初照，林立的高楼将马路挤压成一条条窄缝，楼顶上一盏盏雷射灯伸出剌破亱幕的巨手在天空摇来晃去。楼体上的创意广告用五颜六色的光芒向人们喧示自己的高傲。各类商铺门前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像一群正在争吵的婆妇，你争我夺的拉扯顾客。

裕和酒楼里高朋满坐，人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在杯觥交错中进行形形色色的交易。灯红酒绿让人们眼花缭乱，世间沧桑在这里演绎着各种耐人寻味的故事。

与嘈杂浮躁相比，裕和酒楼的“梦露”厅里显得十分宁静。本来可以坐七八个人的小号豪华圆桌，现在只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自从看了这个女人第一眼，老丁的眼神就被牢牢地粘在了她的脸上。当她的目光与老丁的眼神相撞时，老丁总能见到一张盈盈的笑脸和一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眼神。四个应侍女轻盈地在厅里走动，忙碌了一阵后，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她们礼貌地向客人点头弯腰，表示菜上齐了，然后分别肃立在客人的身后，随时准备应招。桌上的山珍美味和高脚酒杯里荡漾着的洋酒，宣示着主人的富有与高贵。

潘总将酒杯首先伸向鲁永康，鲁永康站了起来，举起酒杯轻轻地与潘总的杯子碰了一下。

潘总又将举着的酒杯移向老丁，老丁满脸堆笑，站起身举起酒杯猛然向潘总的酒杯撞去。两只酒杯的热吻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使深红色的法国干红在杯壁上晃荡。四个人一起将酒杯贴近嘴唇，一扬脖子，将红得像血一样的酒吞进了肚里。

三杯酒下肚，礼节和谨慎被酒冲淡了许多，桌上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有来无往非礼也”的古训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老丁举杯向潘总敬酒。

“谢谢潘总的盛情款待，借花献佛，回敬一杯。”

潘总很有身份地站起来，满脸堆笑，举起酒杯。

“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不用客气，有用得着潘某的地方答白算数，决不推辞。来，干！”

两只酒杯再一次热烈亲吻以后，立马就底朝天了。应侍女分别又给老丁和潘总各倒了半杯，老丁的兴致马上转移到女人身上。他人还没站起来，脸上就布满了灿烂的笑容。嘴唇被笑意拉裂了，显得比原来宽大了许多；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将焦距调整到最佳状态，对准了女人漂亮脸蛋；浅浅的皱纹在脸上舒舒展展，过份的殷勤在笑意里时隐时现。他站起身，对着女人举起酒杯。

“初次见面，十分荣幸，我敬你一杯。”

女人呡着嘴，酒窝深陷，满脸微笑，很妩媚地站了起来。因她离潘总最近，离老丁较远，两人的酒杯难碰在一起，只得象征性的举了举。老丁正准备将酒倒进嘴里，女人却按兵不动，他不得不将酒杯再次举在手里。

“莫非你还有讲究？”

“敬酒先干。”

“好，我先干。”

说着老丁将酒一饮而尽，接着女人也干了。

潘总夹了一筷子鳄鱼唇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这个好，都尝尝。”

潘总吞下鳄鱼唇后放下筷子，对四位应侍女说：“你们先出去，有事叫你们”

四位女子轻盈地走出厅去，十分轻巧地关好门。潘总朝门口望去，不见应侍女的身影，沮丧的神情立马爬上了脸宠，他长吁短叹起来。

“哎……，不怕你见笑，我虽然不缺钱花，但是家门不幸。别看我白天在外面精神焕发，到了亱晚，孤独和苦恼就不停地折磨我，可悲得很呀……”

酒喝得差不多了，肚子也吃饱了，大家放慢了喝酒吃菜的速度。只有老丁还饶有兴趣，看样子他是不醉不休。于是潘总对身边的女人说：“来，来，来，我跟你换个位置，让我跟鲁教头一起坐，我们好好聊聊，你去招呼丁兄，好好的关照，关照他。”

女人顺从地坐到了老丁的身旁。

潘总又长叹了一声，开始向鲁永康叙述自己的故事：

其实，我这个人狗屁本事都没有，三十岁多才开始从农村到城市打拼。搞建筑、包工程我在行，再加上国家的政策优惠，两三年时间我的荷包就鼓起来了。接着我又开了个小公司，原来没指望赚很多钱，没想到把公司一开，钱就源源不断地来了。有钱了，我就想到得有人继承我的家业。老婆在农村，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又结扎了，断了后路，我成了典型的半个孤老。

哎……，要是两个丫头是两个儿子就好了，命不好哇，老天爷安排我赚大把大把的票子，却又让我断子绝孙，不公平呀……

看起来潘总的酒量不大，酒过三巡脸就红了，话也多了起来，他接着说。

有钱了捧场的人就多了，除了经常要接待各种各样的客户外，天天都有花枝招展的女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慢慢的我回家的时间就少了，老婆发现不对劲，哭着吵着要进城。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在自己开发的房产中，留了一套好房子，让老婆和两个女儿安安稳稳地住着，不愁吃，不愁穿，不愁钱花。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这么大的家业，没有继承人我这一生就白忙了。丫头再亲，迟早要嫁人，撑不了门户，续不了香火。

有一次，我将这个心思透露给朋友听了。朋友笑我是个傻瓜，他说，如今有钱什么事情都好办。并且他还出了两个主意：一是离婚，找一个年轻漂亮的让她跟你生儿子，如今婚姻自由，不行再离，再娶再生；二是包个嫩点的小三，金屋藏娇也能生儿子，只要舍得花钱，这些事都不难，只要精力旺盛，造一两个儿子出来小菜一碟。

朋友之间开惯了玩笑，这样的话说真就真，说假就假，在乎各人听，在乎各人为。我是从农村出来的，思想不开放，想离婚，总开不了口。没有财产继承人，我心里老是闷闷不乐。那位朋友是个包工头，我们经常打交道，他摸准了我的心思，趁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给我介绍了一位年轻女子，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开始我不忍心，老是若及若离，时间长了，还真有了感情。不久后，她真的怀上了，我怕又是个丫头，找了个小医院出高价用B超照了一家伙，果真是个儿子。我心里高兴了一阵后，开始担心起来。现在的人娇贵，弄不好要是流产了不是空喜一场。于是请了个保姆专门照顾她，我工作完了后也天天泡在她那里，她高兴，我心里也滋润。

时间长了，被老婆抓住了把柄，她经常跟我吵闹。没有办法，我跟她说出了我的苦恼，她也觉得冇替我生个儿子心里有愧。你晓得的，乡里的婆娘老实、实在、好哄。没费多少口舌，她就同意离婚，前题条件是把她的生活、养老和两个丫头将来的嫁妆安排妥贴。我花了三百万，让她心满意足地跟我离了婚，不久我就成立了新家。

哎……，人的命不好哇……，事与愿违，想好落不到好。

潘总叹的这口气，让鲁永康感到后面的故事越来越精彩。为了能听完这位暴发户的传奇故事，鲁永康劝慰地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有现在这个状况已经很不错了。”

潘总又叹了口气，继续讲自己的故事。

钱多有什么用，钱再多我也是个穷光蛋，精神上的穷光蛋，在精神上现在我一无所有。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是寄托在儿子身上，没想到随着他的成长疚心事越来越多。先是上幼儿园，老婆要求选全市最好的。这没问题，学费再贵都出得起，接送也不成问题，买辆小车派个司机供他们娘俩专用。没想到不到一个月，老婆不干了，她闲司机开车不方便，要自己考驾照。这也好办，搞速成的，无非多出几个钱。老婆会开车了，确实方便多了，一家人出去玩，再也没有司机在旁边当电灯泡了。

鲁永康疑惑地问：“你不会开车？”

“不是不会，我怕开车，坐在前面危险性太大，我每目睹一次车祸就心惊肉跳。像我这种反应迟钝的人不能开车，容易出事。”

潘总继续说。

那段时间确实心情舒畅，老婆很会保养自己，打扮自己，看上去越来越漂亮。那段时间公司的运转也很正常，不用操很多心。一家三口天天可以在一起团聚，日子过得顺心顺意。

从儿子五岁那年起，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人家的孩子六岁开始上小学，她说咱们的孩子聪明，非要五岁上小学，而且还要选好学校。开始我让办公室的人去跑，没有哪所小学收五岁的孩子。后来我亲自出马，人家也不收。我想给他们一些赞助，也许他们会通融的，许多难办的事，只要赞助一下就变得好办了。于是我主动提出给学校十万块钱的赞助，二话没说就搞定了。这所学校是所寄读小学，周一把孩子送去，周五接回。这样虽然省了许多心，但是打破了原来的生活节奏。天天见到的孩子，突然几天不见面，像掉了魂似的，老婆也变得无所事从。

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与同学们打得火热。什么同学聚会，校友聚会，同乡聚会接二连三，她一个月的零花钱就得三四万。有一天，她拿着一个红本本给我看说，我现在已经有工作了。接过来一看，我的天哪，那里是什么工作，是一个“高级营养师”的资格证书。

我说：这算什么工作，纯粹是顶花花绿绿的帽子，不管用。要想工作很简单，公司的事情多得很，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给我送了个媚眼说：在你那里，一天赚一万块钱我都不去，不自由。

搞房地产这行能赚钱不假，可花销也大，哪路神仙都不能得罪，忙的时候把人搞得晕头转向。原来我还过问她在外面干些什么，一忙起来就顾不上细问了。有一回，我们俩的心情都很好，我问她：你这些时在外头忙些么东西呀？

她抱着我狠狠地啃了一口说：你放心，我保证不给你戴绿帽子。

你说，这样年轻漂亮的老婆，天天往外头跑，我哪里放得了心。

本来我想放弃事业，将公司转手，好好地陪陪她，让她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哪晓得赚钱有瘾，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里就像割肉一样疼。我把家庭和事业比了又比，觉得还是事业重要，家嘛，走到哪里算哪里，只要儿子跟着我，前途就有光明。

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小学毕业，该上初中了，我说让他上寄宿中学，这回老婆又不愿意。她不想过长期见不到孩子的生活，主动要求承担每天接送孩子的任务，我依了她。

一学期还没完，问题又来了。她时常打电话我，说她没时间接孩子，让我派人去接。次数多了，我责备了她几句，后来她干脆不给我打电话，直接给办公室打电话，让他们派车接。

有一次，儿子对我说：爸爸，好几天没见到妈妈了，我的零花钱用完了，给我点零花钱。

我给了他两百，你猜这小子怎么说。

说到这里，潘总停了一会，又叹了口气，接着说。

他说：你比妈妈还小气，她总是三百五百的给，你才给两百，我不要！

你说，一个读初一的孩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钱给多了不是害他吗？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她把孩子惯坏了。

我问他：你要这多钱干什么？

他反问我说：你赚那多钱干什么？

我一气之下连两百块也没给他。

到这个时候，我那老婆已经经常不落屋了，我知道，我们的婚姻即将走到尽头，这个家就要破灭了。不出所料，孩子初二还没读完，她就提出跟我分手，而且她还要孩子的抚养权。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坚决不同意，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就是不能给孩子。在法庭上她漫天要价，不要孩子可以，财产要平半分。我的天哪里，这个女人的心也太狠了，连婚前的财产她也要分。还好，，儿子判给了我，财产判给她两千万。

这件事让我很伤心，人们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天晚上我放声大哭了一场。我想起了前妻，想起她对我的温柔和关怀，想起她的勤劳和对家庭的奉献，那一次，我哭得昏天黑地。

这时候，我的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家里只有她和小女儿一起生活。除了儿子让我牵肠挂肚外，我还十分想念她们。我去看过她们几次，同时也给前妻放出了想复婚的信号。那时候，我对复婚充满信心，因为我的前妻除了勤劳以外，还温顺善良，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性格，她一定不会拒绝我。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坚决拒绝了，叫我死了这条心。这个世道人心变得太快了，一个柔弱的乡下女人，十几年功夫就变成了铁石心肠。我真正地尝到了众判亲离的滋味，心情一落千丈，精神一蹶不振。

一天下午，我的办公室里来了两位警察，还没说清来由，他们就将一个文件摆在我的面前让我签字。我一看，脑壳里响起了一声炸雷，眼前一黑就一屁股坐在转椅上。原来儿子在外面做了坏事，犯了法，被抓了。第一时间我想到的是钱，我想用钱把儿子买出来。为减轻儿子的罪过，、。，那怕补偿百万、千万我也在所不惜。我了解到，受害者是个独生子，而且家庭十分贫困，只要他开口，赔多少我都愿意。谁知，一个贫困家庭连钱都不要只要公平正义。一向认为金钱万能的我，第一次体会到金钱的渺小。尽管我作了各方面的努力，因为使受害者致残，罪行严重儿子还是被判了六年多。我一心一意地指望他能读大学，继承家业，这一下好，初中没读完就进了班房。等他出来的时候二十多岁了，我给他指定的光辉前程被他自己毁了。

前后发生的这些事，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为了从痛苦中走出来，我麻醉自己，寻找剌激……

说到这里潘总望了一眼那位女人，随着潘总眼神的流转，鲁永康也向女人投去了一瞥。不知什么时候，她和老丁停止了举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潘总和自己身上，原来他们也在倾听潘总的故事。鲁永康打量着这个女人，他发现这位本来就十分漂亮的女人，在酒精的装扮下美丽得出奇。白里透红的脸蛋娇嫩无比，似乎用手指轻轻一弹就会出血，含情脉脉的神态在两个酒窝的衬托下更显得妩媚动人，两只眼睛像一对晨露中的葡萄珠露欲滴。当她的眼神与鲁永康的眼神相撞时，鲁永康心里一阵狂跳。这勾魂摄魄的眼神让鲁永康心惊肉跳，他立马将视线从女人的脸上移开。潘总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呆在身边，不想剌激也难。

鲁永康举起杯中所剩不多的酒说：“来，来，来，干！”

大家举起酒杯饮尽了杯中的酒。潘总用手抹了抹嘴，放下酒杯又开了口。

“人哪，都是贱命，想好落不到好，又不到黄河不死心。我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成了少年犯，在你们的手下坐牢，但我还是心存一线希望。他刑满释放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了，如果两位高抬贵手，能减刑一两年，你们就是我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潘总停了一会，继续说。

“当然啰，不能让二位为难，我知道，你们都是被管的官，上头还有铺天罩，在如来佛手心里撑船也不容易。让二位太为难了就显得我潘某太不仗义了。能关照，关照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菜一碟，，鲁队在上头说话算，算数。不过减刑嘛，也，也不是那，那么容易，还，还得一层一层的批。能减多少，谁，谁，谁都说不清楚。还，还不如再弄个漂亮妞，再生，生儿子……”

说话的是老丁。说着他将那双醉眼的眼神又贴在女人的脸上，嘴角露出了不难琢磨微笑。他喝多了，舌头被洋酒烧短了半截，说话的时候在嘴里乱动。

《车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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